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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荒驿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短寐了一阵。

陈青烊只觉周身彻寒,头痛欲裂的感觉虽减轻了许多,身子却依旧轻飘飘跟团棉絮一般,任他如何用力都没法子翻起身来。

陆老道也不知跑去了何处,备受煎熬中,远处突然隐约传来阵阵沉闷异响。

敛了心神细细一听,只觉身下透出一股颇有节奏感的“哒哒”声,似乎连地皮也跟着节奏震动起来。

这声音由远及近,不消时便转为鼎沸人声,马啸嘶鸣停至屋外。

他一时半是惊惧半是希冀,怎奈何此刻身不能动眼不能识,只落个躺在棺材里听天由命的光景。

“已经快到四平县地界了,前面就是处驿所,先在这将就歇息一下吧。”

“这地方都塌成这样了,能歇脚吗?”

几道身影说话间直挺挺闯入屋内,可还未等落稳脚根,惊慌失措的呼喝又连声而起。

“吓。”

“屋里怎么停着口棺材。”

“真特娘晦气,快去通知陆大人。”

陈青烊眼睛半眯着,他欲努力看清来人,可周遭光线实在昏暗,费了老劲只隐约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个健硕汉子走到近前。

月光铺撒而下,些许雾气旋绕在地上,身旁那些攒动的人影也只剩下半拉小腿露在地面,好似在在雾气中飘来飘去一样。

“此地的亭长了,差人唤来!”

为首汉子只朝棺材瞥了一眼,脸上便倏地升起股子温怒,开口喝问道。

不多时,一个身着对襟短打的中年连滚带爬奔进屋内,未及他站定,汉子又劈头盖脸骂将起来。

“姓伍的,瞎了你的狗眼,本官好歹也是领了钧旨赴任的朝廷命官,你四平县就腾出这么个驿所来相迎?”

这姓陆的牌官原是绿林招安出身,两只环眼一瞪好似那活阎王,伍亭长哪还敢多话,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叩头。

“陆大人啊,您就是再借小民十个胆子也不敢将接待朝廷命官的驿所荒废,实在是…”

“有话就说来,吞吞吐吐的做甚?”

“大人有所不知,这地方闹…闹鬼。”

伍亭长压低声线,似是唯恐惊扰倒什么未知的存在。

“自打去年开始,这里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几十口子,周围住的人家早都跑光了,哪还有人照看打理。”

说着,一指屋内棺材。

“您也瞧见了,现今这处驿所已经成了停放无主死尸的去处,我要早知道是您老人家今夜前来,说什么也得黄土垫道净水洒街,哪敢叫您下榻在这等地界。”

听罢解释,陆大人仍是虎着脸一言不发。

“法师,烦请你再向陆大人诉说则个”,亭长无奈下只得又朝门外喊了一声。

“无上天尊,贫道这厢见礼了。”

众人寻声一瞧,却是个道人模样的老者打着稽首走进屋内。

这道人长眉垂目,头戴光赫赫戗金冠,身着乌溜溜紫皂服,月光落在身上时朦朦胧胧的好不神采。

连身为本朝修武郎的陆子虔见了,都心中暗道声牛鼻子好俊的卖相。

不同于屋内众人的惊异,道人刚一现身,陈青烊只觉腰腹间好似有一团炭火突兀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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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灼热感顺着脊背一路蔓延涌向双眼,烫的他原本千钧厚重的眼皮立时大睁。

恰在此时,有个贼胆包天的随从匪性不改,趁陆子虔与道人说话的空挡一手悄悄探入棺材,想着摸笔死人财出来。

好巧不巧的,随从一把正正攥在了陈青烊用以绘制梦境内容的纸卷上面。

他连拽两下却没拽动,不由有些心急,借着油灯余光向棺内一瞧,就见一双亮莹莹的眸子正好奇打量而来。

“我亲娘哎,真闹鬼了!”

随从直给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嗷的一嗓子窜回正厅。

众人刚听罢此地闹鬼的传闻就来了这么一出,登时一个个脸色惨白,屏息望向陈青烊所在的棺材。

陆子虔刚要同那道士问话,逢此突变也不由面色微变。

“小七,你搞什么?”

“大人,诈…诈尸了。”

名叫小七的随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说起话来依旧哆哆嗦嗦的。

“我刚瞧见棺材里的死尸睁眼了,还他娘盯着我看。”

也难怪小七惊惧,这晓月疾风,荒村破屋的,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个大活人躺在棺材里。

陆子虔随眉头紧皱,面上却无甚慌乱,他按刀踱步走到棺前,恰好与刚睁开眼的陈青烊四目相对。

只见棺内那人皮纹紧致,面上虽有痛楚却两眼炯炯,哪有半点死尸的可怖模样。

非要说古怪,除过一头短毛外也就套着件不大合身的乌皂色长袍,全然不像入葬该穿的殓服。

陈青烊此刻心中也是暗暗惊慌。

他先是瞧见有个官差打扮的汉子瞥了自个一眼,紧接着,先前说话的道人影绰绰靠近。

可落在陈青烊眼中时,哪里有什么风采不俗的神仙高道。

隐约间,分明有个毛发通体雪白,长臂如猿的怪物叠着重影,自道士的皮下现出形来。

再联想到那梦境中出现的的白皮恶鬼,陈青烊顿觉一股恶寒窜上脊背。

不是它又是何物!

自个跟着陆老道在荒野上游荡了半个月也没揪到这罗刹鬼半点的影子,此刻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

也就是他如今身体不受控制,不然怕是得当即叫出声来。

可惜,陆子虔并未发现陈青烊眼中的惊惧,亦或是将那当成了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与不甘。

他松开了刀柄,话里话外却仍透着不解。

“怪哉,许是遭了急病,人还未死就备好了后事,可既然是个短毛的和尚,又如何穿着身道袍停灵?”

摇了摇头,陆子虔指着棺材吩咐一声。

“也是个可怜人,莫要再叨扰人家了。”

继而又看向还未来及张口就被打断的道人:

“夤夜来此,不知法师有何见教?”

道人呵呵一笑,“此驿久为鬼祟占据以至荒芜,将军闻变而不惊,足可见胆识过人,相比起来…”

话音一顿,道人面上却升起股子颓然来。

“贫道久居本县受百姓奉养,虽是有心报答,怎奈何本领低微,幸赖将军路过此地,不知可愿助我除了这处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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