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情字何解
城郊,半山笼罩的雨雾尚未散去,大片大片的炊烟便自林间弥漫了起来。
约莫是到了五更天。
接了商衍将令后雨夜拔营,开至蓟县的陇右道府军营盘里此刻俨然透着一股子肃杀的气息。
伙头军架着一口口锅釜就地开始埋锅造饭,各营的兵马参将也早早穿戴好了披挂衣甲。
只待商衍一声令下,便要张弓搭箭,马踏了对面河西军的连营。
中军大帐中。
一夜未眠的商衍戴好虎头兜鍪,提了剑正要出营进行大战前的巡视。
蓦地。
随军的谋府掀开大帐,手持一纸信笺走上案台。
“商帅,上清玉坛来人了,说是要见你。”
“道门的人,他们找本帅做甚?”
商衍将配剑悬于腰间,接过信笺瞥了几眼,漫不经心道:
“来的是谁,玉真子那个老牛鼻子,还是龙虎山的天师?”
言语间不见对上清玉坛的敬仰尊崇,却全是不屑跟傲然。
“都不是!”
中年谋府摇了摇头,“是玉真子的首徒,还有个女娃儿。”
似乎是看出大战之前商衍无瑕顾及这许多的琐碎事,中年谋府说完又紧接了一句。
“还是见一下吧,毕竟大战一开,那布雨娘娘躲在我军中之事定然是藏不住了,现在见见道门的人,到时候于朝廷明面上也算有个交代。”
商衍将那纸信笺丢在桌案上,并指一下一下敲着,良久才摇了摇头,扔下两个字后径直走出大帐。
“不见!”
……
中军辕门外,姚千雨瞥了眼身旁那个腰悬玉具长剑,脚踩翠皂朝靴,着一身蓝大缎得罗道袍男子,面上隐约间浮起一层夹杂着恼怒,厌烦,不解等等说不清的莫名情绪来。
她叹了口气,问道:
“曹公子,你是如何发现我在陇右道的?”
“其实姚姑娘一出洪州府,我便察觉了”,腰悬长剑的男子笑了笑,局促道:
“跟我回去罢,如今白莲教里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陇右道…”
“曹青甫!”,姚千雨骤然将这男子的姓名喝出。
男子身躯一颤,带着小心翼翼的期颐,望向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柔声道:
“怎生了,你说。”
“曹大真人,我再同你说清楚一次,不管你上清玉坛的首徒的身份也好,亦或是我跟白莲教的牵扯瓜葛也罢,这些事都与我喜不喜欢你,要不要跟你结为道侣毫无关系,我再说一次,我们两个之间绝无可能。”
她以手抚额,叹了口气道:
“所以求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可以吗?”
“阿姚,我…”
这位号称上清玉坛三百年来道法第一的首徒听了姚千雨这一番再决绝不过的话语,立时便颓萎了去。
哪里还有半分在玉漱院中信手放出阳神,一剑劈的白莲教左使口鼻溢血的仙修风采。
他耷拉着肩,颤声道:
“所以这便是你一直想说的答案么?”
似是也意识到自己这骤然拔高的声线与黑着脸的姿态太过伤人,姚千雨眉黛拧成了一团,无奈道:
“你是整个江南西道年轻修士的魁首,前途气运无量,没准将来整个上清玉坛之牛耳便由你一手所执,可我呢?”
她顿了顿,自嘲一笑:
“这些年我是叫你们正道玄门喊打喊杀的的白莲教圣女,又是让本教教众恨不得寝肉食皮的叛徒逆使,时至今日里外都做不得人…”
“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白莲教的圣女,也不在乎甚么道门魁首的身份!”
一番辩解被曹青甫连声打断了去,他指了指头顶天穹上那已经隐约凝聚出雏形的兵灾之势,柔声道:
“我知道的,你跟白莲教的其他人不一样,不然又怎么会为了蓟县百姓,孤身来闯商衍的中军大营。”
妖千雨心中虽有对这痴情男儿的不忍怜惜,可说到头这天底下的情爱之事,向来由不得一人情根深种便能结出果来。
末了,她又是一声轻叹。
“曹公子,你就偏要这般纠缠于我么?”
曹青甫低着头,不敢去看这个让他自五年前多瞧了一眼,此后便魂牵梦萦不能释怀的女子。
山间的风雨好似隐有骤急之势,两人正相视无言,各自沉默之时,一道身着粗麻布衣的身影从辕门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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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眼望去,全是旌旗胄甲的军营中能做这番打扮的,也只有商衍身边那位来历神秘,连名姓都不为世人所知的谋府了。
曹青甫见状也只得将儿女情长暂且搁在一旁,上前拱手道:
“商刺史看过信了么,他怎么说?”
“还请小真人见谅”,中年谋府躬身还礼,笑道:
“信笺我家大帅瞧了,他说军务繁忙,无瑕与小真人相予。”
“这样么!”
似乎在面对其他人时,曹青甫才又变回了那个锋芒外露的上清玉坛首徒,他冷笑一声,道:
“烦请大人替我转告商刺史,昔日因今日果,他若要这般一意孤行,非要重蹈昔日水淹陇右道的大祸不可!”
中年谋府微微点头,不卑不亢做出个请的手势。
“我一定转呈,小真人慢行。”
心思各异的三人就这般不欢而散。
待出了辕门行入山林,姚千雨眉间笼罩的阴霾教来时更甚一筹,她攥紧手中长剑茫茫然四顾,无力道:
“看起来,这位商大人是铁了心要搅的陇右道风雨四起了,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在不在蓟县城中。”
阿姚她还是一如既往傻的可爱。
曹青甫心中这般想着,苦笑一声道:
“文皇帝当年为了江山对父兄尚能下手,似商衍这样的枭雄,又怎会因为自己女儿坐失良机,想来从他发出那道檄文开始,抱的便是以清剿白莲教为由,强据河西郡六县膏腴之地的打算。”
“如此看来那白无命当真是好算计,不费一兵一卒便给了商衍起兵的借口,难怪父亲生前如此倚重于他。”
话说一半,不知怎地,姚千雨突然就想起了地宫里那双明亮的眸子,以及雨夜里比那眸子更为锋锐的剑锋。
“能不能救下蓟县的千万百姓,现在也只能看那青烊道人的了,只要他能抄了那条乌梢蛇的后路…”
她是见识过曹青甫这位上青玉坛首徒的剑术道法的。
可直至昨夜在花楼上,瞧见陈青烊持剑搅散那头窃脂的场面,才知天下竟有人能将一柄铁剑使的如此神鬼莫测。
比起曹青甫的剑术来,那青烊道人的怕是更有过之无不及。
心中正思虑着,耳畔突然响起曹青甫的轻声询问。
“阿姚…”
姚千雨正要转身回话,一点灵光突然以迅雷之势映入眼帘,却是曹青甫手掐上清玉坛的秘诀并指点来。
“收惊定神符?”
刚惊叫出声,曹青甫那带着符光的剑指已然抵上了眉心。
姚千雨顿觉自己周身软趴趴的失了气力,登时又惊又怒抬起手臂。
“曹青甫,你…”
昨夜陈青烊也曾对她使出这‘收惊符’来,可那时她全神戒备,自然没叫其讨到了便宜去,没曾想今日一时不防,竟然会以同样的手段哉到了故人的手里。
曹青甫面带谦疚,可这歉疚转瞬就变做了不移的坚定。
“别恨我,我只能这么做…”
说罢,他抬手吹出一声清亮的口哨,林中立时窜出一头神俊的黄骠马来,抵着他又蹭又摆的亲密无比。
“好马儿,好马儿,替我将阿姚送回山门罢。”
曹青甫小心翼翼的,将已然昏睡过去的姚千雨扶上马背,再抱住这黄骠马硕大的脑袋时已然红了眼眶。
“告诉师尊他老人家,就说…”
他猛的一拍黄骠马的屁股,待其嘘嘘忽忽的跑去林间消失不见,才声若蚊呐道:
“就说徒儿不孝啊!”
正在此时,几声闷鼓远远炸响于军营之中,乔池山中一时金鼓齐鸣,旌旗涌动,却是商衍的陇右军与萧明远的河西军前锋已然鏖战在了一起。
漫天的雨雾也好像在这金戈嘶鸣声中受到了感染,转瞬便伴着涌动的云头,瓢泼入注落入两军之中。
而在这雨幕之中,一黑一白,两道巨大的怪影先后自两军阵营中冲天而起。
不是那乌梢蛇的肉身与布雨娘娘又是何物?
两条虬龙般的怪影嘶鸣间屈腹一卷,立时便有连片的甲士破抹布一般被的抽倒飞出去。
远处。
“终究,还是如此么!”
曹青甫默默解下腰间的玉具长剑提于手中,他轻叹一声,决然朝蓟县县城飞奔而去。
正所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