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立谈中,死生同
虽说分工明细定好了各自负责的事宜,可接下来曹青甫在纸上列出的一串物件又瞬间熄灭了两人眼中升起的希望。
“绛紫法衣,登云朝靴,幢幡旗帜七十面,以及…七十余人身着彩衣,头戴锦鸡尾羽冠执旗以待。”
张青报菜名一般,将这些醮坛用具全念完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人手还好解决,我有个同乡在府衙里供职,只需使些银钱,就能抽调出一旅河西郡的差役来。”
林捕头说话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失声道:
“可这些法器本就价值不菲,外兼贿赂百来号差役的开销,怕不是得花费上万两,如今只剩半日光景,又如何筹得齐这笔巨款?”
曹青甫两手一翻,无奈道:
“你们先前还觉得贫道惜身不愿救人,这已是减至不能再减了,况且醮坛仪轨本就繁冗,原本有官府组织还好,可你们那位萧刺史如今正领兵在乔池山里跟商衍斗的你死我活…”
曹青甫越说神色越激动,窝火之下竟是对着张青直接恼骂了起来。
“入娘的,也该着蓟县百姓有这遭灾祸,你们那俩狗草的父母官没一个好东西,萧明远勾结白莲教妖人,无端给蓟县惹来这场大祸且不说,贫道今儿一早去陇右军里寻那商衍,他竟…”
“他竟然…哼!”
后续的事曹青甫没说出来,林捕头瞧着他拉成驴脸的模样也猜出了大半。
难怪这曹道人鼻青脸肿的一碰就倒,原来是早上硬闯商衍辕门叫军士给生生打了出来。
“道长,林兄。”
张青捡起桌上的紫符贴身收好,手在怀中摸索一阵,笑道:
“银钱的事好办,我来想办法。”
“想办法?”
“怎么想,那又不是十两百两的银钱”,曹青甫脸上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质疑。
“你一无功名二无田产的,能有什么办法?”
可话音未落,张青只把手从怀中掏出往前一展,曹青甫的质疑声便戛然而至。
茶棚子里,林捕头和曹青甫两个大眼对小眼,死死盯着张青手心正中。
那里摆着一串珠子,一串温润透明,毫无杂质的珠子。
只瞧了一眼,曹青甫跟林捕头已经跳将了起来,扑到张青跟前将他的手死死捂住。
“君子怀壁,财不露白,小子你可真是个妙人,身藏重宝却安于市井之中。”
林捕头虽在河西府衙里见过不少的奇珍异宝,此刻却也连连点头附和。
“张兄弟,你胆子未免也忒大了些,这东西要是叫有心之人盯上,你怕是等不到黑潭龙王驱水演了蓟县,就得叫贼人拖进山里给埋了去。”
“说来也可笑,我那先祖贵为本朝开国八柱国之一,传到我这一代,除了那口铜钹磐口雁翎刀,便只剩这串当年西域高昌国进供的佛门宝珠。”
张青一下一下掂着手心的串珠,“亏得我没舍得给当了去换酒吃,如今能拿它来换蓟县数万百姓的性命,倒也算圆了先祖一桩心愿!”
曹青甫原先只当这张青是个只会喊打喊杀的泼才游侠儿,此刻听得他这番言语,当即起身朝两人镇重施礼。
“蓟县有林捕头与张兄这般义士,何愁百姓无救,何愁那头妖龙不灭!”
“道长莫要给我戴高帽子,财帛这些身外俗物也好,报国寺里的异宝息壤也罢,自有某跟林捕头去寻来,可这道门醮坛科仪之事,却非得道长亲为不可!”
说完,张青随手便将那价值千金的串珠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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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捕头慌忙将珠子揽进怀中,不解道:“郎君就不怕我拿了你祖传的宝珠,出门便就此跑路么,?
“哈哈,捕头说笑了,想来闻名陇右道,人称孝义林三郎的林捕头这点魄力总归还是有的。”
挥手大笑数声,张青又面向曹青甫,问出心中那仅剩的疑问:
“既然钱的事情解决了,那道长能否告知,要请下哪位尊神来除妖?”
“都说陇右道自古多豪侠慷慨之士,今日一见两位果真不虚!”
许是被张青与林捕头这豪迈之气所感染,曹青甫也爽朗一笑,朝着天穹虚揖了一礼,道:
“我所修乃是道门攻伐之术,于醮坛科仪本就不甚精通,外兼箓职太低,你们所说的醮坛请神是决计做不来滴!”
说着,他面上现出惊人的神采来,抬手直指乔池山飞来塔方向:
“再说一头在飞来塔下消磨数百年,如今肉身尽失只剩元神的妖蛟而已,何须雷霆都司降威临凡,某要上表天下都城隍,开坛敕来当年领罪的蓟江水君…”
“诛戮妖祟,荡平此僚。”
……
天色微亮,晨光熹微。
山脚处,商衍的陇右军与萧明远的河西军已然交战在了一起,战鼓擂鸣间马嘶人嚎远远传来。
陈青烊捧了那钵盂,在满目荆棘里淌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那座存在于河西郡几代人幼时所听过的,蛟龙水漫陇右道传说里的建筑。
乔池山极巅。
飞来塔。
一眼望去,这塔势镇河西,襟连蓟水,棘刺丛里称梯转,紫盖岭中显巍峨。
虚檐拱斗落在这碧幽幽的琼山翠幕中,端的是一副宝塔镇河妖的佛门天然宝局。
只可惜登高望去,地脉冲涌间珈安师太当年舍了性命,以大神通所化的这处‘镇龙局’却已然破散了去。
那位于河西郡首府,蓟县正中处的。
与这飞来塔形貌建制都一般无二的玉漱院花楼,就好似一根钉子般锨进了这处困龙局的关键节点。
地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虽也是天地造物而成,可到底是没有灵识的死物,地脉顺着何处蜿蜒起伏,地气便紧随着在何处上涌。
可既然是‘镇龙局’,那整个地势所能起到厌胜作用的,便只能有飞来塔一处所在。
如今这蓟县城中又凭空拔起座一模一样的花楼来,凭空将乔池山上涌的地气给截走了一半。
飞来塔又何以不破?
塔下所镇的黑潭龙王又何以不生出歪心思来!
“为了这头老蛟,白莲教当真是好一场伏脉千里的谋划!”
感慨一声,陈青烊旋即也不再犹疑,将手中火折子吹的愈发幽亮了些,径直上前推开那厚重的塔门。
烛火飘摇间。
入目处,这儿积满灰尘的蜘蛛网牵连成一片,那儿落满老鼠粪的香炉倒落一地,也不知多少年无人来清扫过一回。
可就在满目的疮痍破败里,一股凌厉的,几欲凝聚成实质的妖气登时铺面而来。
道士如今也算与不少妖祟行过搏命之举,那些妖物积年修行之下身上或多或少也带着点阴冷的妖气。
可像飞来塔中这般让人森寒彻骨的妖气,莫说道士没遇到过,恐怕自己那便宜师傅与师公也从未见过。
陈青烊此刻又怎敢与平日与人斗剑时那般托大。
他解下腰间长剑,深吸一口气,便顺着塔中那一层层盘桓的阶梯,拾阶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