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造畜
佘曼儿看了眼那泛着寒光的剑锋慌忙退开,焦急道:
“道长快莫要开玩笑,奴家怎生会是妖鬼,求你了,快些将这剑收起来罢,冷恍恍的怪是吓人。”
陈青烊晒笑一声,带着几分玩味看向女子,道:
“既不是妖鬼,那这两只大黄狗又做何说得?”
眼见陈青烊笑意渐冷,佘曼儿顿时又换上那副凄凄然的可怜样,努嘴道:
“道长莫要多心,奴家家中原先颇有薄资,这两条大狗本是阿爹买来看家护院的,不期逃难后走散,奴家也是夜半听到它俩的叫声才去寻了回来。”
“编,你接着编”,说着,反手曳剑一步一步压了过去。
“道长!”
佘曼儿惊呼一声,两眼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雾气。
“道长若是还觉得奴家是那甚么妖鬼,奴家只有…只有…”
说着,她丹唇轻抿,犹豫片刻便抬手将肩头上的襦衫给扯了下来。
这方世界里,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多身着襦裙,上身穿的薄衫子为襦,下身着的长摆做裙,再以一根束胸高高勒起在上腰便是一套完整的妆扮。
时下经佘曼儿这么一扯,那件本就薄薄一层的衫子连带着束胸一并垂落肩头。
光火蒙昧间,破庙里顿时闪过一抹晃眼的雪白。
“无上天尊!”
陈青烊嘴里念着罪过,行动却愈发诚实,非但没撤了剑背过身去,反倒是笑嘻嘻又逼近一步。
“姑娘这是何意?”
“哎呀,道长不说奴家是妖物么…”
说着,佘曼儿竟是在惊呼中软倒了过来,她瞬势哉进道士怀中,莲藕似的一双皓腕也攀上了道士后背。
屋外雷光乍现,冷雨拍的窗棂呼啦做响。
就在这一片寒风冷夜中,只听得佘媚儿吐气如兰。
“不若就让道长看看,奴家这副皮囊下有哪根骨头透着妖气?”
美人在怀,暖玉生香。
试问这般场景有几人能自持?
陈青烊伸手攥住曼儿不停游窜的小手,“罪过,贫道可是出家人。”
“那又如何?”
佘媚儿娇滴滴笑了一声,“和尚庙里求子,香火台下问缘,你们这些个出家人,哪个不是面上戒律清规,背地里蝇营狗苟,不若道长就应了这露水情缘,与奴家做上一夜的夫妻可好?”
“这主意听着是不错”,陈青烊顿了顿,又叹道:
“可贫道的真阳乃是玄门至宝,岂能予你这红粉骷髅?”
破庙外的穹窿间,又是一道电蛇将乌云轰然切开。
而被这旖旎香艳表象所遮掩住的,则是与这雷霆乍现一道亮起的匕光。
道士神色漠然,倒提着剑柄轻轻一点,佘曼儿那柄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正欲没入道士皮肉间的短匕便哐当坠落于地。
她吃了陈青烊这一击,整个半边身子登时酥酥麻麻的失了力道,心下骇然间哪还顾得上再使‘美人计’儿,抽身便要掠走。
可佘曼儿刚有所行动,道士便如蛆附骨般贴了上去,拽住腰间的带子一扯,这具暖玉生香的身子便又被他带进了怀中。
“姑娘先前还说要跟贫道做上那一夜的露水夫妻,此番却又何故行色匆匆?”
打趣了一句,不待佘曼儿回话,他翻腕一转,三尺青锋便幽幽横在了佘曼儿脖间,冷笑道:
“姑娘舍了皮面不要与贫道拖延了这半夜时辰,料想帮手不是太蠢的话此刻已然寻到了此地吧?”
果不其然。
陈青烊话音方落,破庙外便响起一阵勒马驻足声。
他尚未在这风雨交织的混杂中听出更多的信息来,一支羽箭便闪电般刺入这昏沉沉的夜色。
陈青烊回头望去,呼啸而过的箭矢已经没入了山神老爷的泥像之间,只余半截彩色的尾羽停在半空嗡嗡铮鸣。
只扫了箭矢一眼,道士眉头便攒在了一起。
只因那箭的尾羽坚挺齐整,箭竿笔直发亮,分明浸泡过一层上好的桐油。
陈青烊神色一时有些凝重。
如今这般世道里,恐怕也只有各地节度使的亲兵才能使的上这种用鹰隼羽毛做翎的制式箭矢。
箭矢的颤鸣声尚未消失,门外便响起一片凌乱而有力的脚步。
片刻后。
仅剩的那半扇象征性大于实用性的破庙门被人一脚踹开,旋即一队披着胄甲明铠的军士便将小庙团团围了起来。
接着,四五柄明晃晃的刀刃和身披蓑衣的持刀甲士从门口鱼贯而入。
原本雾蒙蒙的破庙被甲士们手中的火把一照,登时变得亮堂无比。
都不需抬头去看,道士便在那刀身映出的火光里看到了冰冷的杀意。
庙外的风雨声愈发急促。
屁股大点的屋子里光影蒙昧,只消对视了一眼,双方各自的形势便再是明了不过。
故而照面一瞬,这群甲士就发现了被道士拦在怀中的佘曼儿,以及那泛着冷光,架在佘媚儿脖颈上的锐利剑锋。
陈青烊自然也瞧出了这些人眼底一闪即逝的忌惮与慌张。
须臾之间。
尽管门外响起一片弓弦扯紧,刀剑出鞘的窸窣响动,陈青烊心中反倒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这轻松没持续多久就被领头的甲士给打断了去。
他朝破庙中环伺一圈。
“动手!”
厉喝声响起的同时两柄长刀便一左一右,划破夜色朝着道士迎面劈刺而来。
他也不掣剑去当,也不翻身去躲,只稳稳架着手中铁剑,把自个往那佘曼儿身后一缩。
两柄带着破空声的长刀便跟被攥住七寸的毒舌一样,齐刷刷悬在了半空。
凌厉的刀风激的佘曼儿额头发丝轻轻荡起,刀剑几乎快要戳上了她的脸蛋。
可这刀势还是停了下来。
“呵呵,果然!”
陈青烊冷笑一声,持剑的右臂轻轻下按,佘曼儿脖颈间便渗出了一抹嫣红。
“跟你的人说,三息之内退出这间屋子,不然贫道可不敢保证下一次力道还能不能把握的这般精准…”
佘曼儿哪还有半分的妖娆从容的姿态,想起此先只将这道士当成了借宿的野客游侠,并未太过放在心上,怎知一时疏忽竟弄成这般的被动局面,自是恨的银牙紧咬气喘不已。
眼神飘忽间她撇向破庙角落的那两只大黄狗,一时心中更加悔恨不已,却也只得朝那些甲士摆摆手。
“你们先下去。”
带队的那名甲士愣神瞬息,反应过来后慌忙提着剑躬身退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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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烊在陇右道这鬼地方混迹了许久,按道理来讲,这么一队装备精良,又配备弓驽手的甲士绝不可能跟他一人一剑谈什么条件。
可眼下佘曼儿只轻飘飘一句,挤进小庙的四个好手便气也不出一声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这无疑让陈青烊更加验证了自己手里筹码的份量,于是乎更加放松下来。
“还不够,让这些人退出一里开外。”
“你妄想!”
佘曼儿的声线一下变得急切,她此刻刀剑在喉就好比那砧板上的肉条,要是再任由自己的人退出视线外,岂不真落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你一个肉票还跟我谈甚么条件”,说着,道士手中的剑锋又往上抬了抬,径直按到了佘曼儿的脸颊上。
佘曼儿被这触面而来的冰凉吓了一跳,慌忙一声厉喝。
“停手,我让他们退。”
陈青烊乐呵呵的点头,“这就对了嘛,像佘小姐这样的美人儿,要是面上平白无故多上几条疤拉以后还怎么见人!”
杵在门口的甲士们虽心有不甘,可看了眼面若冰霜的佘曼儿,又被那道士凌厉的眼神一扫,也只得撤了弓驽,冒雨向着夜色中四散而开。
逼退了这群甲士,陈青烊又扯出张‘定神符’来往佘媚儿头上一贴,方才顾得上去看角落里的那两只大黄狗。
他越瞧之下越觉愕然,这两只黄狗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几丝妖气,他原本以为只是跟着佘曼儿害人的妖类之属。
可吹燃油灯后细细看去,两条黄狗的瞳孔非担没有寻常狗类那种幽蓝色的反光,反而透出股子极为拟人化的惊恐来。
“咦,这狗…”
陈青烊眉头紧蹙,正不得其解时,两条黄狗忽的做出个让他瞠目结舌的举动来。
它俩以后爪撑地,身子人立而起,两条前爪搭在半空连连挥舞。
这两条黄狗,居然在朝他作揖?
……
面对这么诡异的情况,陈青烊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试探性摸出张诛邪破煞符持于手中掐诀念咒,可符光并未应咒燃起。
反倒是那个体型稍小些的黄狗身躯一阵颤抖,符纸燃烧产生的剧烈的青光自口鼻间映射而出。
“这是?”
喃喃一声,陈青烊猛然想起自己不久前送出去一张符纸来着,疑惑俯身去摸那狗的腰脊。
却愕然发现不止口鼻,那黄狗的头顶至尾椎的脊线处突兀透出一丝光缝,随着缝隙越来越宽,整张狗皮竟是向着两侧慢慢崩裂而开。
可想象中血水横流,筋膜翻飞的场面没有出现,那豁开一掌宽的皮毛下,赫然露出半截茶褐色的布料。
瞧着,就像…修禅之人穿的僧袍?
愣神了瞬息,陈青烊忙攥起狗皮往两边一扯。
伴着布帛撕裂般的声音响起,那狗皮中便滚出个脑袋光溜溜,缩着身子发抖的小和尚来。
这不是钟山寺的那个小和尚么。
他心中大惊,提剑挑进另一只大黄狗的头皮,沿着脊椎滑下去一拉剑柄,锋刃所过处,便见那个大和尚也呜呜咽咽滚落出来。
……
去外面接了些雨水,陈青烊正要去给大小和尚灌下,走进庙门一瞧,却是愣在了原地。
倒不是佘曼儿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而是那师兄两人就这会功夫已经扭着身子在地上打成了一团。
也就是在狗皮子里困了半夜两人都没什么气力,否则瞧那撕扯僧袍的凶狠劲,非得打个头破血流不可。
陈青烊瞧的忍俊不禁,放下水瓢将骑在师叔身上厮打的小和尚给揪了起来。
“两位师傅,你们这是…”
“道长不知,全赖我师兄智全禅心不定。”
小和尚是个急性子,尽管被陈青烊提在半空手脚扑腾着,可依旧踮着脚不依不饶去踹自家师兄。
大和尚得了空才手脚并用爬起,理了理被扯烂的僧袍,红着脸道:
“智慧你休要胡说,我明明是看那女施主可怜,谁知道她竟是个害人的妖女…”
“胡说,你就是瞧人家生的好看,你下贱!”
智全大和尚是个口舌木讷的,被自家师弟这一句呛的半晌说不上话来。
眼看着两人又要撕打起来,陈青烊忙揪住小和尚的衣领将其给扯了来回来。
不过听智慧小和尚骂了一阵,他也大概弄明白了两人被套进黄狗皮子里的前因后果。
原来两人昨夜瞧见陈青烊杀鬼的情景后吓的不轻,横竖是夜路也不敢走,追他又追不上,见破庙被肃清,索性就在戏园子里凑合歇起脚来。
两人起初与佘曼儿也无甚瓜葛,只是半夜雨大,智全大和尚外出解手时见她可怜,便将其领进了破庙。
“道长您说说,师兄他是不是六根不净,这夜半荒郊跑出个衣不蔽体的女子不是妖鬼又是什么,可他非要留下那祸害,差点害了我二人性命,还有包袱里那佛…”
“佛什么佛”,小和尚话未说完就被智全嘟囔着打断了去。
“慧严长老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放屁,你见过浮屠是个什么模样?分明是你贪图美色听不进劝,怎料想…”
怎料想睡着后不知中了她什么妖法,醒过来时眼中世界陡然巨变,瞧啥都低茫茫一片。
再看自个身上,黄毛斑纹,蹄爪尖齿,已赫然化成了一头低耳耷尾的大黄狗。
说罢,小和尚智慧把念珠往脖子上一套,刚要去端供桌上的水瓢,猛的瞧见地上昏死过去的佘曼儿,又给吓的噔噔噔躲在了自家师兄背后。
智全则是慌忙去寻自己的包袱,见好端端挂在身上方才松了口气。
陈青烊瞧的莞尔不已,这师兄弟两个一个嘴犟,一个木讷,倒是生的个天然相克的性子。
道士心里仍记挂着那队神出鬼没的军士,也知道此刻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他们围的铁桶一般。
如此相持几个时辰倒也罢了,时间一长又如何是好?
嘱咐了声让两人莫要再吵闹,而后走到佘媚儿身旁揭去她脸上符纸,笑道:
“别装了,这符纸可没法子让你昏迷这么长时间。”
佘媚儿应声翻身坐起,又是泪眼婆娑看向几人。
可大小和尚皆领会过她的手段,哪还会被这种故作柔弱的姿态所迷惑。
陈青烊更就不必说了,只黑着脸婆娑着手里那柄铁剑,良久才冷笑一声。
“曼儿姑娘这一手造畜的法术,却是叫贫道想起一位白莲教的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