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军营还是集市?
夜近五更,骤雨初歇,宁王府四下一片寂静。
齐璟钰也做了一个梦,此刻他正手枕着胳膊,望着帐顶,回想着梦里的场景。
这个场景发生在五年前一个下着薄雪的冬日,还是少年的齐璟钰受封前往封地就藩,车马停在宜州一个驿站旁休息。
马蹄声近,他掀开车帘望去,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扬着马辫,策马而来。
少女在驿站旁的一株白梅树下突然勒住了缰绳,驻马凝望,伸手折下一支白梅,含笑簪在了发间。
一个不经意的回首,少女望向了他的马车,眸光流转间少年的心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他还没来得及问少女叫什么名字,她已扬鞭策马而去。
齐璟钰从这种悸动中惊醒了过来,怅然若失地发了会呆,便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来。
正在外间床榻守夜的小太监元吉听见声音,赶忙起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快入秋了,夜半风凉,王爷快把衣服披上。”元吉取过来一件外袍,“王爷是渴了吗?我去倒杯热茶来。”
“先别倒茶,点灯,把所有灯都点上。”
元吉拿来火折子,不一会儿,屋内烛光摇曳,灯火通明。
“帮我去书房把那幅驻马簪花图取过来。”齐璟钰利落地披衣起身。
“天还没亮,王爷怎么要看画了?”元吉摸不着头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别管,快去。”
元吉见王爷催得紧,也不敢怠慢,提着八角宫灯去了外间书房,很快在几架上找到一个紫檀木盒。
几架上虽然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画卷,唯有这一副齐璟钰视若珍宝。画完之后,不仅花了两天时间裱褙,还特意定制了一个上等的紫檀木盒收藏了起来。
元吉小心翼翼地取来了紫檀木盒交到了齐璟钰手上。齐璟钰打开木盒,里面的画卷是上等的娟素所制,梨木做轴,还系上了玄色的丝带。
他解开丝带,将画卷铺展开来。
银霜满地,琼树生花。一树白梅,一袭红衣,驻马的少女素手择梅,簪花于发间,笑颜明媚似春。
齐璟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看着画中的少女,元吉送来了茶盏,他也毫不察觉。
等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元吉终于耐不住了,心道王爷夜半起床盯着一幅画发呆,莫不是中了邪?
“王爷,要不要我去池北居把顾小侯爷请来?”元吉试探地问道。
由于晋南侯府在城西,齐璟钰府在城东,顾绍若和齐璟钰一起呆得晚了,常常会留宿在宁王府。池北居离齐璟钰住的清凉殿有一池之隔,布置得颇有些雅趣,就成了顾绍专住的院子。
“叫他来做什么?”齐璟钰总算从画中回过神来。
“他。。。他或许能开解王爷一番。”
“我好端端的,要他开解什么?”
“王爷怕是。。。”元吉当然不敢说王爷中邪了,灵机一动,改口道,“得了相思病。。。”
齐璟钰一怔,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本王怎么得相思病了?”
“王爷天不亮起来,一直盯着画上的女子在看。。。这不是相思病又是什么?”
“本王欣赏的是画,和相思病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听过一个戏文,有一位公子相思画上的女子,结果画上的女子被他的诚心打动,从画中走出,在梦中与他相会。。。”
齐璟钰脸色一变,打断元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戏文?”
“。。。王爷不爱听,那我不说了。”元吉有些意兴阑珊。
齐璟钰又敲着桌子道:“你姑且说完,后来如何了?”
元吉得了鼓励,清了清嗓子,学着戏里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说道:“那公子在梦里与画中女子相会,那女子说,我本是天上的仙子,奈何私自折了一枝仙梅,被罚下界,投胎到了画上,只能在画中与公子相望。那公子问道,世间可有何办法,让娘子从画中活过来?那女子道,我本为画中仙,能来梦中与公子相会,就已经知足了。可是公子不依,说你只在画中,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我如何能见你那般苦楚?我必要觅得一个良方,让娘子活过来,你我厮守终身,方不枉此生!那女子见公子这般知心慰己,又情比金坚,长叹道,世间确实有一个人,公子只要找到此人,就能让我活过来。”
元吉说到这里,嘎然而止。
齐璟钰颇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人?”
“这。。。”元吉嗫嚅道,“这得去问。。。顾小侯爷。“
齐璟钰笑道:“好个顾绍,竟然背地里编排出这种故事来打趣我!”
元吉也乐道:“顾小侯爷见王爷常常盯着这幅画看,才跟我讲了这个故事。”
“你这厮也被他教得伶牙俐齿了!”齐璟钰收了画,看屋外天色渐亮,站起身,“今天还要去神羽军大营,你让人去早些备好车马。”
神羽军的大营设在离京城东门二十里外的东郊,是一处依苍龙山而建的开阔的空地,占了大约两顷地盘。
这里原本属于京城拱卫一营,也是京城外围四个拱卫营中最大的一个营地。因为皇帝遭到刺杀,皇帝把禁军和拱卫营进行了调整,原来拱卫一营的统领樊起被皇帝调任成为了禁军统领。樊起上任后,在皇帝的支持下,将禁军进行了大清洗。拱卫一营的军士被收入禁军,而原来的禁军逐步被调离出城。因此,拱卫一营的营地干脆被皇帝指派为新军神羽军的大营。
齐璟钰和陆照昔的马车一前一后,带了一小队人马到了神羽军的大营。
一路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玉篱掀帘探出头来,睁圆了眼睛,“将军,你来看看这。。。”
陆照昔朝窗外望去,见营地外茶馆、酒肆旗帜招展,中间还夹杂着几家妓馆。各种小吃日用摊贩稀松摆了一路,与城中的集市相差无几。
沿路来往的都是一些军士打扮的人,脸上大多是百无聊赖的神情。一群士兵正懒洋洋地蹲在路边听说书人说书。另一群人围在一张方桌前,一边喝酒,一边猜拳。
玉篱嘟囔道:“将军,这哪里像个军营嘛!和我们北境完全不一样。。。”
“你说说,这里像什么?”
“这里啊,像个集市,像个菜场,总之就不像军营。”
到了军营门口,几人跳下了马车。
“陆将军,这神羽军营地可是我们京郊最大的军营。”顾绍热情地介绍道,“怎么样,很不错吧?”
陆照昔环视一周,讥讽道:“确实不错,比菜场还热闹。”
齐璟钰听出来陆照昔口气里的促狭,笑道:“这里是城郊,论热闹比起城内那是差远了。倒是有一家羊肉汤铺子,京城内哪怕最好的馆子都比不过它,改天我带你尝尝去。”
顾绍帮忙解释道:“这里本来就是拱卫一营的地盘,这些茶楼酒馆小吃也不是最近才开起来的。我和王爷几个月前到这里,这里比我们今天看到的还要热闹呢!”
顾绍说的倒是实话。
虽说这里是城郊的山区,但是因为有了军营,就有了士兵。有了男人,就自然有了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就有了各式茶楼、酒肆、妓馆和走卒商贩。时间一长,这里便成了城郊一个为军营而建的小镇。
玉篱问道:“可是这么多在街上晃悠的士兵,是怎么回事?”
顾绍笑道:“我听说在你们边境当兵,没有允许不能出营。可是在咱们京城当兵,比在你们边境当兵可要舒服多了。这些人每天能来点个卯,操练操练,差不多就行了。毕竟这里是京城,又多年没有打过仗,这些人总不能一直闷在军营里,过苦行僧的日子嘛!”
陆照昔冷声道:“军纪松散,只图舒服,如何治军?王爷,你认为呢?”
齐璟钰正色道:“我认为你说得对,顾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歪理?”
顾绍一副冤枉的表情,“刚才是谁要请陆将军去喝羊肉汤?怎么我的话就成歪理了?”
“你懂什么?陆将军远道而来,我那叫待客之道。”齐璟钰瞥了一眼陆照昔。
顾绍往哂笑道:“我也算神羽军的客人,王爷怎么没请我去吃过羊肉汤?”
齐璟钰慢悠悠道:“我记得那回你去昌里巷德兴坊西边左手第三间的卤肉面馆吃面,你也没请我吧?”
顾绍道:“那家卤肉面馆,味道确实不错,连王府和侯府都做不出那样的味道来。。。”
玉篱听着这冤家般的京城二美讨论京城美食,心道我家将军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要跟这样的人一起来建新军?
陆照昔瞟了两人一眼,径直朝军营内走去。
此刻,营地中央的校场内正喊声震天,仔细一听,却不是练兵时统一划齐的口令声,而是此起彼伏的嘘声和吵嚷声。
原来,疾风军的人和神羽招来的新兵在早上晨练时打了个照面,却起了口角。疾风军的人看不惯新兵松散拉垮的样子,出言喝斥了几句。而新兵都是京城附近招来的兵户子弟,俗话说强龙还怕地头蛇,这群新兵便是京城的地头蛇,哪甘于被北境来的土包子占了上风。
几句口角之后,双方就发展到了动手。幸好疾风军有一个校尉孙侃在场,喝止了即将场面混乱的斗殴,提议来个校场比武,公平比试决胜负。
疾风军的人早就习惯了军中比试,自然不遑多让。而新兵们刚刚入伍两月,对军营的生活也倍感无聊,突然发现了一个可以宣泄无聊的好事,两路人几乎一拍即合,呼朋引伴,纷纷向校场聚集。
经过一番较量,疾风军派出的三人轻松撂倒了几个自愿出战的新兵。新兵一片垂头丧气,看见了正在观战的神羽军校尉邓彦章,便一哄而上簇拥着邓彦章出来,挑战疾风军的校尉孙侃。在新兵看来,只要邓彦章能扳回一局,就能刹住这群边境土包子的嚣张气焰。
陆照昔和齐璟钰过来的时候,校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见到齐璟钰和陆照昔一行人过来,立马让开了一条路,纷纷躬身行礼。
边羽见到陆照昔和齐璟钰,快步走了过来,跟他们汇报了这个场面的由来。边羽在营帐听说有人在校场比武,觉得也没什么不妥。疾风军初来乍到,比武亮剑是军中传统,于是他也来到了校场看比试情况。
校场里,邓彦章已经和孙侃较量了几十个回合,不分高下。
邓彦章是六品校尉,二十出头的样子,面目端正,高大健壮,在个子上比身型精瘦的孙侃占优。但是孙侃的长剑舞得翩翩如风,邓彦章的横刀虽然出招迅捷,却刀刀都被孙侃的长剑化解。
场外的新兵仗着人多,一开始扯着嗓子在替邓彦章喝彩,可见他迟迟没有拿下小个子的孙侃,场外不时出现了喝倒彩的声音。
邓彦章朝场外人群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了站在一旁观战的宁王和陆照昔,整个人身形一僵,被孙侃寻了个空档,一剑将手中横刀震落。
邓彦章脸色灰败,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