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寒清观
这这一场雪后,陆照昔收到军报,从东阳县通往营地运送马匹粮草的路被大雪给堵了,营地的马匹粮草短缺。
陆照昔连夜给户部发了急报,请户部调用京中库存的粮草,却被户部给搪塞了回来,回复说不仅是神羽军,城防军也同样出现粮草短缺,户部的库存已经被就近送往城防军,至于神羽军,只能先让他们先自行清除雪障,解决粮草问题。
陆照昔本想让齐璟钰想办法,可是转念一想,怀成礼摆明了是要给神羽军使绊子,就算齐璟钰出面,已经运到城防军的粮草,辅国公也不可能退回来,不如先去看看路况再说。
第二日城门一开,陆照昔带上玉篱,坐马车出了城,朝苍龙山神羽军大营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雨雪路滑,马车行驶得极慢,快到苍龙山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陆照昔隔着车壁问前面的袁小九。
“前方的路被坡上滚下来的雪给堵了,马车都堵在这里,我们过不去,请将军稍等。”袁小九答道。
陆照昔“嗯”了一声,从车窗往外看,几辆马车都停在路边,人群都缩着脖子围站在一旁,有几个人往一条岔路走去。
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边走边说:“我看这雪一时半会清不掉,不如去寒清观先喝杯热茶等着。”
“嗯。我好像听到观里面的钟鼓声了,去看看是不是在打醮?”
陆照昔抬眼望去,远处就是寒清观。先皇崇道,苍龙山一带修建了大大小小数十间道观,因为寒清观的老观主颇得先皇信赖,京中无人不知寒清观的大名。
袁小九策马过来说:“将军,我带人在这里清理雪道,外面天冷,不如您骑我的马,也先去道观坐一会儿。”
陆照昔点头,和玉篱下了车,各自上马,朝寒清观骑去。
寒清观门前石阶长长,两旁的松柏被厚厚的积雪压着。观主得知外面的雪路被阻,安排了一个素衣小道姑站在门口迎接过来避寒的香客。
陆照昔和玉篱下马,道姑看到陆照昔和玉篱都是男装打扮,笑道:“两位施主请进茶室来,喝一杯香茶。”
道姑自我介绍名叫丹青,陆照昔与玉篱跟着丹青进了观,门内有一个宽阔的庭院,由石板铺成,中央有一口井,井旁树有一颗古槐,已经落满雪。
丹青问:“两位施主是第一次来我们寒清观吗?”
陆照昔道:“正是。”
丹青道:“如果两位施主要供奉香烛,我一会儿去给你们拿。”
“好。”陆照昔笑了笑,“有劳了。”
穿过庭院后,西面是一座黑瓦白墙的二层阁楼,一个青衣素裙的女子正低着头从一旁走过,让陆照昔和玉篱同时一惊。
是楚云荷。
楚云荷脚步匆匆,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身影很快消失在阁楼里。
陆照昔问丹青:“刚才走入阁楼的那个女子,她是什么人?”
“哦,那位是李施主。施主难道认识她?”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陆照昔淡淡问,“她为何会在寒清观呢?”
丹青一听说陆照昔认识楚云荷,语气变得更加客气了,小声道:“这位李施主是宸太妃的客人,住在我们观里已经有几日了。”
“宸太妃?“陆照昔眸色微动,“你说的是当今议政王宁王的母妃吗?”
“正是。施主可能还不知道吧,宸太妃一直是我们寒清观的恩主。”
“哦。。。宸太妃经常来此吗?”
“她不经常来观里,但是这座楼内有一间暖阁,是为宸太妃留的,李施主就住在这间暖阁里。”
楚云荷被宸太妃藏了起来!陆照昔脑中迅速闪现出楚云荷和杜章的合谋、云鼎楼的陷阱、杜章的畏罪自尽。。。谁是幕后之人,答案呼之欲出。
丹青见陆照昔沉默不语,以为她不感兴趣,便又提醒道:“施主,天寒地冻,还是先进去茶室歇息一会儿吧。”
陆照昔点了点头,跟着丹青和玉篱走进茶室。茶室里温暖如春,香味扑鼻,香客几乎满座,几位道姑正在为香客们泡茶。
一位道姑见到陆照昔和玉篱,连忙上前招呼:“施主请坐,我们这里有刚刚熬好的蜜枣红茶,正是暖身的好时候。”
陆照昔窗边的角落落座,拿了茶杯在手,盯着茶杯上的氤氲热气,神思一阵恍惚。
玉篱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将军,你看谁来了!”
陆照昔转头一看,是齐璟钰的几个侍卫,都身着便衣,也被一个道姑带了进来。因为茶室香客众多,他们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他们的陆照昔,而是在一个靠里的角落坐了下来。
陆照昔心中诧异,朝窗外望去,只见身披狐裘大氅的齐璟钰在另一位道姑的引领下,行色匆匆地朝阁楼的方向走去。
齐璟钰昨夜收到楚云荷派人送来的消息,说在寒清观等他,有关于他母亲的事情要告诉他。
齐璟钰虽然对于楚云荷突然找他心生疑惑,但是他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口的秘密一直困扰着他。那日见他母亲回忆起李思良时脸上浮现的悲凉神情,他已经猜到几分,后来陆照昔给他看过李思良的资料,他隐隐感到他母亲对陆照昔的成见,与李思良一案必定有关。
他今日便来寻找这个答案。
楚云荷正坐在榻上拨弄琵琶,一见齐璟钰进屋,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来。她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齐璟钰,一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王爷!”楚云荷放下琵琶,向齐璟钰快步迎了过去,语气中三分娇羞,三分委屈,四分勾人心魄。
“我该叫你楚姑娘,还是李姑娘?”齐璟钰语气平淡,刻意回避着楚云荷的热情。
楚云荷柔声道:“王爷叫我瑟瑟就好,这是我的本名。”
楚云荷娴熟地替齐璟钰解开大氅,交给一旁的婢女,又吩咐婢女说:“你去楼下等着,把好门。”
婢女下了楼,齐璟钰轻微咳了一声,坐在她的对面,“李姑娘,有话直说吧。”
楚云荷把屋内的炭盆往他身前挪了挪,又走到窗前,把窗户敞开了一半,然后才坐回到榻上,为齐璟钰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这寒清观里的茶是一绝,王爷也尝尝,我听观主说宸太妃也非常喜欢呢!”
齐璟钰直视着他,没有理会这句套近乎的话,只伸手接住,并不饮,第一句话便是直接问道:“你说想跟我说我母妃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楚云荷垂眸道:“王爷,太妃跟你说过我的身世了吗?”
齐璟钰在李思良的资料上已经看到楚云荷的坎坷经历,被她这样一问,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语气柔和了下来,摇头道:“未曾。”
楚云荷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我是靖州监察使李思良的独女,本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五岁时家中变故,被抄了家,从此卖身为奴,十岁时又遭歹人拐骗,被卖入青楼,才成为了青楼女子,自小尝尽了人间苦楚。”
楚云荷神色凄凉地诉说着以前的一些遭遇,一边说着,含水眼波扫向了齐璟钰。
她在青楼多年,知道如何抓住男人的心,男人一旦对一个女人心生怜悯,他的心防就不难攻破了。
齐璟钰微微蹙着眉,打断了她,问:“你父亲李思良是犯了什么案子被抄家,你知道吗?”
“我那时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家中为何发生变故,就连我的身世,我也是听太妃说起,我才知道。”
“我母妃跟你说过你父亲犯了何罪吗?”
“太妃没有仔细说。”楚云荷摇头,瞄了瞄齐璟钰的脸色。
齐璟钰依然皱着眉:“那太妃让你引陆照昔去云鼎楼,她如何跟你说的?”
“太妃只说,让我帮她一个忙,按照她说的去做,我也不知道陆照昔是什么人。”
齐璟钰盯着楚云何,语气带着冷意:“你不知道陆照昔是什么人?”
提到这个名字,楚云荷心中又恨又妒,恨的是当年陆家的杀父之仇,妒的是齐璟钰对陆照昔如此紧张,但是常年在青楼练就的本事,让她学会了完美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咬了咬牙,用无辜的语气说:“我听说了,她是您手下的将军。”
齐璟钰盯了她片刻,又问:“黄敬中和你是什么关系?”
“黄公公以前在靖州时,住在我家中,他说他和我父亲有一些交情。”
齐璟钰觉得从楚云荷那里问不出什么话来,越发感到这一趟来得蹊跷,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李姑娘,你今日想跟我说什么?”
楚云何察觉到他语气的不悦,忙道:“难道王爷不想知道,太妃为什么要让黄公公将我从俪春院赎身吗?”
“你说。”
楚云荷缓缓从颈间解下一个玉坠,递到齐璟钰手上,“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齐璟钰接过玉坠一看,这枚玉坠用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白中泛黄,玉质晶莹,温润细腻,正面雕饰着一株芍药,反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文文字:思良。
他霎时明白了,他的母亲闺名叫阿芍,他的母亲十几年没有弹过瑟,而楚云荷的本名叫李瑟瑟,一切不言自明,李思良是他母亲曾经的恋人。
齐璟钰胸腔涌过一阵苦涩,把玉坠还给楚云荷,回避道:“我不知道这是何意,也不想知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楚云荷轻轻坐到了齐璟钰身旁,眼神柔弱地注视着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齐璟钰的胸口轻抚,动作轻柔而熟练,“我今日约王爷前来,一来实在是思念王爷,二来。。。”
齐璟钰站起身来,微微不悦道:“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王爷!”楚云荷从身后抱住了他,柔声说:“王爷以前在俪春院时对我照顾有加,我一直是卖艺不卖身,至今仍是完璧之身。如今我已经赎身,我一直在等王爷。。。“
齐璟钰生硬地拉开了楚云荷,道:“不必再说了,本王心有所属,你既然已经离开青楼,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好好嫁了吧。”
楚云荷的手臂却勾了上来,身体像一条软绵绵的水蛇般缠绕着他,眸中盈着泪光,道:“自从那日王爷在俪春院救了我,我的心里只有王爷一人,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李姑娘,当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本王也不求任何回报。”齐璟钰也不好对一个哭泣的女子太过苛责,只是拉开了她。
楚云荷依然不甘心,目光哀怜地望着齐璟钰:“王爷,我不在乎名份,也不奢望进入王府,只要王爷不嫌弃我,哪怕让我做个外室,为王爷弹琴唱曲,我都甘之如饴。。。”
齐璟钰冷声道:“本王此生不会纳妾,更不会有外室,李姑娘断了此念吧。”
楚云荷的眼泪簌簌流下,她本来是带着黄敬中的任务约来了齐璟钰,可是流出的眼泪却是真心的。她在青楼阅人无数,有多少男人曾为她倾倒,她却只对眼前这个男人动过心,可他对她如此冷漠!她曾经也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因为陆家沦落至此,难道陆照昔是天上的月亮,她却卑微如尘泥吗?
楚云荷伏在齐璟钰的胸口哀哀哭泣着,齐璟钰不想再浪费时间,道:“本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王爷,就让我最后为你弹一首曲子吧!”楚云荷拭了拭眼泪,楚楚可怜地说。她牢记着她今日的任务,拖住齐璟钰,时间越长越好。
齐璟钰心有不忍,坐了下来:“请吧。”
陆照昔在茶室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和玉篱从茶室出来,远远地见阁楼有人把门,隔着窗户隐约看到了二楼楚云荷依偎着齐璟钰的身影。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一阵缠绵的琵琶歌声隐约响起。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陆照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庭院。玉篱跟在后面,问:“将军去哪儿?”
陆照昔没有说话,出了道观,翻身上马,玉篱急急地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