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又临渝京城50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渝京城城墙虽高,风却也大,故而小道消息总能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各个角落,当年轻湛王下榻赢府没多久,北境骑军跟京畿北军的冲突事件就闹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原本朝廷以礼部尚书为首亲自迎接藩王入城的平常事,也让人咀嚼出一些不寻常的意味,多数老百姓在赞誉陛下宽宏大度的同时,不遗余力痛骂年轻藩王的蛮横无理,认为朝廷就应该把这个北夷晾在城外,什么时候幡然醒悟,晓得上折子跟陛下请罪,才准他入城。
相比不知水深水浅的市井百姓,渝京城的文武百官,尤其是有资格参与早朝的那拨官员,本该是最有底气对北境军政颐指气使的一撮人,这次破天荒齐齐噤若寒蝉,例如官职不高却身份清贵的御史台言官们私底下相互通过气后,都纷纷绝了弹劾那位年轻湛王的念头,理由很简单,随着那辆马车的驶入渝京城,除了听雪营轻骑跟京畿北军的对峙浮出水面,还有当年那个人在渝京杀得各个世家大族抬不起头。在这个敏感时候弹劾赢修然,找死么?
赢修然只带着赢莒和沈忻进入了赢府,一千听雪营都由兵部礼部安置临近的妥贴住处,赢修然下车后发现渝京诸多官吏不同于上次进京,都是些更为年轻的生面孔,看到身穿黑金蟒袍的年轻湛王,眼神中都透着浓重畏惧。
赢修然抬头看着赢府内那棵老槐树,物是人非了。
由于赢阙在封王就藩后极少进京面圣,这些年始终是一幅惨淡的情景,兵户两部官员无数次建言裁撤赢府,以至于到了前几年两部后进官员入了兵部户部后,老调重弹此事就成了约定成俗的一个规矩,颇像一份投名状。谁要是敢不拿此事递交奏章折子,少不得被前辈同僚好一顿排挤拿捏,不过先帝和当今天子对此都是留中不发的微妙态度,以至于有官场老人打趣,哪天要是赢府真给拆了,就该无趣喽。
赢修然对这座赢府并不是很熟悉,等到战战兢兢的管家躬着身子缓缓离去,赢修然搬了两条藤椅到檐下,和沈忻一人躺一人坐着。
这趟看起来属于赢修然临时起意的匆忙入京,湛王府并不是没有异议,只不过如今赢修然如今的个人威望和对北境四州掌握都已今非昔比。
沈忻轻声道:“叶一平说要跟着进京,小王爷应该答应下来的。渝京城远远没有到日薄西山的境地,即便没了赵让这个顶尖高手,渝京影卫也是壮大不少,可到底这仍是人族的都城,不可小觑。”
赢修然笑道:“我没有让叶一平随行,赵乾也没请诸葛山庄的那人入京,就当扯平了。既然你提到影卫了,以后北境的影卫事务就交到你手上了。”
沈忻感慨道:“要是当时赵家天子的口谕再晚来一些,咱们就真的打起来了吧。”
赢修然摇头道:“打不起来的,赵乾的本意是想让京畿北军试探一下我的底线,如果咱们好说话,那他就有底气狮子大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位传达口谕的宦官大抵得了天子授意,务必要踩着点露面,所以不管如何都不会在京畿之地开战,真要打起来的话,足足八千精锐铁骑给一千轻骑打得溃不成军,赵乾和兵部的脸面往哪里搁?再者即便北军侥幸打赢了,烂摊子一样不好收场。”
一旁的赢莒会心一笑,“不说三州边军,说不定译州都能跟他们比划比划。”
赢修然并没有丝毫讥讽,“其实人族军伍不弱,可惜盛世太长了,没有边军厮杀,自然也就没了锐气,毕竟一把刀,开过锋和没开锋,天壤之别。不过要是给他们几年时间的战火磨砺,未必就差了。这也是我没想反的原因,假设我北境要立国,撑死了也注定耗不过蒸蒸日上国力渐盛的赵室,而如果北境孤注一掷,在妖族不趁火打劫插手人族的前提下,以千里奔袭之势猛攻渝京城,我相信……”
说到这里,赢修然笑了笑,“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北境铁骑就能让关宁道在内,赵乾用来提防咱们北境四州的整条北线鸡犬不留,而且战损绝对不会超过三万,直接就兵临渝京城下。”
赢修然双手放在脑袋下,望着京城的天空,“但是要攻破渝京,太难了,京畿地带根本不利于骑军驰骋。到时候别说赵忱的关宁铁骑和蜀王赵怀,兴许连岭南大军都要趁势北上。”
赢修然轻声道:“就算所有北境铁骑都愿意跟着我赢修然当乱臣贼子,到时候要多少人战死异乡?整个天下,又要死多少人?要是因此而让那些妖怪的马蹄借机涌入中原,且不说什么千古罪人,我姐会不开心的。”
沈忻由衷感慨道:“当官要比习武难,习武之人,一根筋未必不能成为宗师,当官要是死心眼,可就没前途了,当官亦是如此,更别提当藩王当皇帝了。”
赢修然笑道:“顺心意何其难,不妨退而求其次,求个问心无愧。”
一时无言。
沈忻突然问道:“接下来怎么说?”
年轻藩王轻轻说道:“接下来啊,当然是去接她回家了。”
赢修然起身与赢莒缓缓走出赢府。
赢府外那条小街不宽,不长,人也不算多。
但是当那些人零零散散站在街道上,与赢府遥遥相对,再见识短浅的外行看客,也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换句话说,就是年轻藩王的处境不太妙。
赢莒笑道:“阵仗挺大。”
三个身影,并肩而立,无声无息。
一名年轻道人从拐角处出现,腰佩一柄桃木剑,行走间道袍飘摇,宛若神仙中人。
沈忻不知何时来到了赢修然身边。
赢修然没有理会这些替渝京城待客的人物,而是抬头向一栋酒楼望去,忍住笑。
有个负剑的老人,坐在那里自顾自喝着酒。
赢修然如数家珍道:“并肩站着的三人,好像都是跟影卫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眼下那个老头子,是刑部首席供奉,见不得光,是个给渝京城看门的,勉强算是渝京比较摆在台面上的一品宗师。另外两人就是刑部次席供奉了,也都是一品高手。”
相比对待这三人的云淡风轻,面对卓尔不群的年轻道士,赢修然明显就要更加重视几分,“道门天才,道剑仙赵怀真,倒是意料之外的人物。”
沈忻问道:“打不过?”
赢修然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堂堂北境藩王,跟这帮人打打杀杀,不像话吧?赢了,我还是当不成天下第一,打平的话,就算一个打他们一群,还不是要跌份。”
赢莒略显无可奈何:“王爷,跟我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带着内伤不便出手,围殴之下很有可能会输不就行了。”
赢修然突然一本正经说道:“问题在于,我是打算跟他们干一架的。”
赢莒满脸讶异,郑重其事地望向赢修然,等待那个答案。
赢修然点了点头。
赢莒笑着转身走回驿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