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品高手63
山顶这边,赢修然转头对周程颉和郭栋微笑道:“看来咱们马校尉迎来了一个新年开门红啊。”
然后望向一脸冷笑的苏诏,语气平淡道:“苏校尉,马校尉哪里是想跟你争抢军功,显然是用心良苦,示敌以弱,想要诱敌深入嘛。”
苏诏嘴角翘起,轻声道:“马校尉的人情,苏诏心领了。殿下?”
赢修然点了点头。
苏诏独自一骑往山下奔去。
山脚一百听雪营轻骑自成左右中三军,冲向那关宁王赵忱。
汪岳回首一望,讥笑着呦了一声,不去追击那帮溃败的龙骧骑军,当初朝他展开冲锋的时候跟饥汉子见着了娘们一般急不可耐,这会儿还没等他热手,就哭爹喊娘回家了。汪岳丢了手中那根红缨浸透战马鲜血的长枪,打算去领教领教北境译州下一支骑军的能耐。
在这位一品不惑境高手看来,什么狗屁北境铁骑,都他娘的是豆腐做的啊。
汪岳呸一声吐了口口水在地上。
就这样的虾兵蟹将,他汪岳都能当个湛王耍耍。
山顶上,一直冷眼旁观的赢修然双手插袖。
很快就有斥候将大略军情传递给陈良佐和张俭,两将反应迥异,身披鲜红甲胄的陈良佐佩刀而立,听闻双槐骑军吃瘪后哈哈大笑,抚摸马鬃,一脸幸灾乐祸。他和双槐骑军的领军校尉马德风同州为将,品秩相当,既然大家头顶的官帽子差不大,那自然而然就是仇家了,贫寒出身的陈良佐早就瞧不顺眼那马校尉,麾下都尉标长都是译州将种子孙占了坑,能调教出什么善战精兵,译州平原有两块易于骑军伸展的平原区域用以练兵,去年陈良佐就跟马德风就起了纷争,狠狠教训了一通华而不实的双槐,不过陈良佐很快就在官场上被马德风扳回一城,俸禄还好,谁都不敢在这座雷池动手脚,只是一批按律从边关分发给地方军伍配备的兵器军械,陈良佐只拿到一些连乙等资质都不到的“残羹冷炙”,一打听才知道是马德风背后那个在北境兵库担当要员的亲家下了绊子,后来马德风带着甲胄崭新的一百骑军借口剿杀游寇,来到陈良佐驻地辖境耀武扬威,若非陈良佐死死压下部将不许生事,差点就要闹出兵变。
另一边的张俭就要冷静许多,他对马德风的观感一向很差,只是从不摆在脸面上,真遇上了该喝酒喝酒,该客气客气,主要缘于张俭亦是将种府邸里走出来的武官,父辈们曾经并肩作战,有换命的交情打底子,不过张俭虽说从未去过边境沙场镀金,功劳簿相当单薄,却是少见能沉下心去治理军伍的北境青壮派校尉,这些年手握实权,常常被许多背着军功回译州养老的杂号将军挖苦嘲讽,让张俭反而更乐意与马德风这些家伙相处,毕竟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也好过那些家族子嗣后继无力的老前辈们的一见面就摆资历,个个鼻孔朝天。
张俭现在担心没有在译州官场大开杀戒的湛王,要借机拿马德风之流开刀,连累他张俭也要被连累拉下马,湛王哪里会管你一个没战功的校尉是洁身自好,还是跟马德风沆瀣一气?张俭高坐马背,战马仅是乙等,麾下骑军中仅有的三十几匹甲等战马,都被他赠给有功都尉和精锐士卒。张俭挥了挥手,让那名按照张俭自立规矩无需下马禀报的斥候返身再探,一身寻常甲胄的张俭呼出一口雾气,神情异常凝重,因为他看得出来那湛王对译州官场可谓菩萨心肠,但是军政有别,张俭断言译州各郡驻军就没这份幸运了。
微风拂面,赵忱鬓角发丝轻灵飘动,一身黑裘的关宁王平视而去,呈现扇形战阵围杀而至的三支骑队,显然跟先前两百骑有着云泥之别,马蹄整齐一致,没有丝毫混淆。他凭借卓绝眼力,已经可以清晰看到那些一张张面孔年轻的骑卒,眼神坚毅,似乎得到授意,根本就没有去动轻弩的意图。北境对劲弩的管禁十分严苛,私佩斩妖刀还能靠着家世蒙混过关,若是胆敢持弩,哪怕是一架寸子弩这般闺妇可用的力小轻弩,一经发现,也要被当日抄家,绝无半点回旋余地。
汪岳在驿路上撒腿狂奔,脚下那条直线上泥屑四溅,气势骇人。当了这么久扈从,今天他只想着怎么酣畅怎么来,在他眼中,先前不堪一击的两百骑是身娇体弱需搀扶的小娘们,面前这一百白马白甲的轻骑也无非就是力气稍大些的壮实女子,一样经不起他汪岳几下鞭挞。这位一品高手大笑着前冲,三根铁枪同时刺来,汪岳双手握住两枚冰凉枪尖,拧成两团铁块,手腕往内一扯再往外一撞,不肯松手的两骑被他敲钟落马,中间那一枪抵住汪岳心口,却没能扎出一个通透,反倒是被笑脸肆意的魁梧汉子继续前冲,向下斜穿而出的长枪在空中曲出一个夸张弧度,可见这名骑卒的臂力和韧性都绝非马德风部卒可以媲美。汪岳作为一品高手,哪里在意脚下蝼蚁一口咬下是轻了还是重了,双膝弯曲,钻入马腹下,单肩硬生生扛起一匹迅猛前奔态势中的战马,汪岳如同霸王扛鼎,将这匹马砸向骑队后方。被殃及池鱼的尾随几骑都倒地不起,只是很快就被侧向绕开死绝战马的骑卒拔肩上马,两名袍泽同乘一骑,又是一枪枪凶悍递向完全刀枪不入的汪岳,总算被激起几分兴致的汪岳猖獗大笑,猛然拔地而起,一脚踩在一骑的脑袋上,然后顺势蜻蜓点水,左右游走,踩踏下一名名骑卒和一匹匹战马,瞬间就让十几骑彻底失去战力,汪岳似乎觉得仍不过瘾,落地后都懒得出手,只顾埋头冲撞,所到之处,战马剧烈撞击之后皆是碎骨而亡。一队骑阵很快就给乐章轻松穿透,不过汪岳也没能闲着,左手骑队见状后,在领头都尉指挥下,没有蛮撞冲锋,而是领兵继续一弛而过,手中三十杆长枪依次丢出,大多数刺在汪岳身上的铁枪或滑落或弹落驿路之上,还有些没有刺中汪岳的铁枪直接钉入驿路冻土上,汪岳心存逗弄,也想着让这些所谓冠绝天下的北境铁骑瞪大眼睛看一看他的不惑体魄,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枪林过后,右手三十余骑又跟上了一阵箭雨,一夫当关的汪岳都尽数笑纳,除了衣衫破碎,身体毫发无损,汪岳看似托大,其实也在默默蓄力,试图一鼓作气攀至巅峰再战,原本不是不可以继续独猫戏弄群鼠,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骑队里隐藏着武林高手,在他乐章气机衰减时阴险出手,万一阴沟里翻船呢?
驿道上直面汪岳的一队骑军虽然被贯穿,但很快就再度发起冲锋,左右两侧的听雪轻骑一拨换弩一拨换投枪,哪怕对上了一品高手无法建功,但是阵势衔接紧密,表现远比马德风的双槐骑军来得可圈可点。怡然不惧的汪岳悠悠吐出一口气,雾气缭绕绵长,伸出双臂扭了扭手腕关节,似乎嫌那马蹄声嘈杂,一脚震地,沉闷轰响竟是隐约盖过了蹄声,汪岳一脚一脚踏在驿路上,声势渐长,轰隆隆如平地滚雷,驿路上两支听雪轻骑的马背起伏都厉害了许多,只是依旧无人怯战。
北境的官场争斗,尤其是军伍里的倾轧,一直被渝京朝廷的庙堂砥柱们唾弃为村野闹剧,扮演骂街泼妇吵不出上风的话,就只会卷起袖管蛮横械斗。比起朝廷里京城里,那些意旨绵延和门户接钵皆是一脉相承数代人的庙算,北境这边短短几十年营造出来的氛围,如何入得了朝廷大佬们的法眼?只不过似乎很多栋梁文臣都忘记了,人族朝廷有他们这帮治国能手的文脉传承,贫苦北境也有独有的北境铁骑的风骨传承,马德风没有做好,但诸如苏诏,郭栋,陈良佐,张俭等等,这些甚至没资格进入庙堂巨擘们视野的小小校尉武官,都做得不错。
汪岳就想亲手折断掉几根北境脊梁,他当然不知道什么薪火相传,也懒得深思,但是眼前这支不太一样的骑军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老子好不容易跻身一品高手行列,到了这个蛮夷之地,总得让老子出这口恶气才行!
汪岳盯上了那骑甲胄出彩斩妖刀出鞘的骑将,浑厚气机充沛全身,只觉得像是圣人一剑也扛得下来,精气神已到顶点的汪岳狂野笑声响彻驿路,跟那名骑将对撞而去,相距五十步时,高高跃起,长臂舒展,一拳砸下。一骑当先的苏诏横刀格挡,人马斩妖刀俱是猛然下沉,战马四蹄被这势不可挡的千钧之力压得瞬间折断,斩妖刀刀锋仅是在那名汉子的拳头挤出一丝血痕,苏诏一手持刀,一手托住刀背,仍是无力阻拦这头江湖恶獠的一拳砸下,压下一口鲜血,弃马侧移,刀锋在那人拳头上抹过,依然没能划破肌肤,身边都尉一骑同时长枪凌厉刺出,精准刺向汪岳左眼珠子,逼迫此人无法追杀他们的校尉大人,更有一名骑卒一枪掷出,见缝插针般恰好刺向汪岳裆部,转瞬之间的配合,毒辣而有效。汪岳第一次皱起眉头。
杀一品境界的高手,精髓无非“水落石出”四字。耗光那川流不息的如水气机,假若给高手足够喘息机会,慢慢补全气机,恢复体内江河气象,就又得重头再来。不过高手的气机积蓄,从来都是散易聚难,气机转瞬流转数百里,这种传说中的圣人境界,便是同为一品高手的而立境和不惑境也一样可望不可即,像汪岳接连两次陷阵,气机起伏跌至八成,期间任由枪林箭雨加身而不动如山,也仅是用笨法子恢复到九成。
但汪岳也仅是皱了皱眉头,他所正面对的不过是百人骑而已。
随手推开都尉的刺眼一枪,脚尖一点,踩在那根骑卒丢出的铁枪上,借势一记膝撞砸在都尉脑袋上,汪岳鸠占鹊巢站在马背上,战马惯性前奔,傲然而立的汪岳无意间望向山顶,没来由泛起一股胸闷。
有一骑缓缓下山。
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