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往日重现(四)
依兰达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画作。
画作的主体是一位白发赤眸的少女。她坐在一张木质的病榻上,手中握着一朵鲜红的玫瑰。少女的周围是数量众多的病患,每一位病患都染着不同的病症。他们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少女,期待着少女以创主耶拉的名义向他们赐予创乐园的甘霖,洗去尘梦中的病痛。
撒丁帝国并不信创主,所以这座圣耶芙娜大教堂的政治意义要明显大过象征意义与实际意义。不过在自由鸢尾几乎倒台的现在,这里被名正言顺地划为了这次事件受害人的隔离场所也就不怎么难以理解了。
天花板逐渐变得模糊,一条条棕黄色的屋梁随之渐渐显露。
她的状态很差,这种幻觉最近时常发生。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将艾美琳误以为是天花板上的圣耶芙娜。
她很清楚。
她要死了。
不过依兰达此刻却异常的平静。也许是因为前不久刚刚痛哭了一场,也许是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结局。此刻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只是身体上的不适让她头脑昏沉,幻觉频生。
木门的“吱呀”声响起,依兰达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累了,我要休息。”
“我是来治病的。”一名陌生的男性走了进来。
依兰达艰难地想要侧过身子,但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自己。
这只是幻觉。依兰达闭上了眼睛,她能感知到身体正不受控制地颤抖,低哑的抽泣声从自己的嘴中发出。
她又缓缓睁开了眼睛,幻觉并未消退,那名男子正坐在床首,摆弄着旁边台子上一个精致的小花盆。
他有着一张瘦削的脸,下巴上是没有剃干净的胡茬。他的头发已然发灰,似乎已经四十有余,但是他光滑的肌肤又像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眼角上长着几粒黑色的斑点,单看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配上那双暗淡无神的眸子和一身带有黑色花饰的白色布袍,就显得像是一个个尸斑。
“你像我老家的那帮家伙。”依兰达笑着道。
“我讨厌尼格尔,还有他们的子民。”男子放下了手中的小盆栽,暗淡的眼眸中似乎带上了几分怒意。
“所以你也不会喜欢我。走吧,让我快点死去好了。”依兰达摆出了一个“大”字,抬头看着彩绘的天花板。
“你听过唐纳德·卢斯塔特的故事吗?”维斯塔·达科特坐在床边,看着了无精神的依兰达道。
“我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您为什么要来见我?”依兰达有气无力地问道。
“因为在很久远的过去,在现在的卡伦斯特还是一个小村庄的时候。耶芙娜从现在的东切斯特带来了一名少女。”市长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绘画,目光停留在中央那名白发赤眸的少女身上。
“她叫依兰达·卢斯塔特。传说她最后与创主的玫瑰骑士唐纳德·卢斯塔特私奔了,而他们的后代就是现今被诅咒的卢斯塔特家族。哦,还有一个很少被提及的真相,在尚未与唐纳德·卢斯塔特结合的时候,那名少女名叫依兰达·塔斯特诺。”
……
依兰达的病被治好了。
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她掀起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看到身上的黑斑消失了。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似乎曾经流脓溃烂的血肉都只是一场梦。
“市长,您怎么做到的?”依兰达想起身旁还有一位男人,脸瞬间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
“很简单,因为病毒是我放的。”维斯塔随手刺破了自己发黑的指尖,几滴带着恶臭的脓液从指尖流出,随后化为黑色的烟尘消散于空中。
“只是为了与过去吻合,您居然做出……”依兰达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高塔?”
“有时候太聪明可不是好事。”维斯塔将那枚钢针扔在了地上,抓住了依兰达的胳膊。
“你要做什么?”依兰达被维斯塔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想到了维斯塔刚刚讲的故事,突然有些害怕。
“我是会咬人的。”依兰达无力地反抗道。
“这位小姐,您可真幽默。请问您会在意一只蜗牛宣称自己会咬人吗?”维斯塔转过身看着依兰达,嘴角带着一丝轻佻的笑意。
他拽着依兰达推开了教堂的大门,指着外面道:“你看,这是多么美丽的景象啊。”
……
她和这个世界一定有一个疯了。艾美琳将探出的手缩了回去。她记得自己是来买菜的,但是现在她手中的纸币却变成了几块圆滑的白色石子。
“十枝玫瑰两卢,一块野猪肉十卢。一共十二卢。”刚刚还面色红润的中年女性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位满脸褶皱的老太太。她用粗糙僵硬的手指将一块野猪肉和十枝玫瑰分别包进两张玫瑰纸中,递给了艾美琳。
我要的是一斤牛肉和三条肋骨。艾美琳抿了抿嘴巴。她将递出的钱收了回去摇头道:“抱歉,我改主意了。”
“我都包好了。”老太太明显有些生气。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桌上的两个纸包,粗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不,我要走了。”艾美琳转过了身。她朝四周张望,看到几个装着冷饮的冰柜,看到了贩卖海鲜的摊位。
她又转过头看到了一位中年妇女用粗糙的手指解开裹好的油纸包,低声嘟哝着:“有病。”
幻觉?艾美琳低头看了眼仍然攥在手中的纸币。
不,是圆滑的白色石子。
她睁大了眼睛,尖叫了一声,手中的石子洒落了一地。
周围身穿粗布衣服的人全都看了过来,他们不自觉地朝远离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艾美琳没有理会掉落的钱,哪怕下一秒它们又变回了纸币。
一片熙熙攘攘的集市,一座人满为患的市场。周围种植着依依柳树,周围竖立着色彩斑斓的广告立柱。天空盘旋着洁白的幼鸽,天花板上悬挂着颜色各异的彩灯。
艾美琳捂住自己的脑袋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然而下一秒那个角落便化为了一片长满了青苔的木质墙垛。
“不!”艾美琳捂着脑袋跑出了市场。她的布袋掉落在地上变成了柳条编织的袋子。她身上洁白的纱衣在奔跑中化为泛黄的布衫,她头上的玫瑰状水晶发饰化为了真实的玫瑰花朵。
她终于跑出了市场,看到了远方黑瓦白墙的居住区,看到了耸立于远处的高塔。一切似乎消退了。她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却触碰到了头上的玫瑰发饰。
她的手指僵硬在了那里。她看到远处一座爬满了玫瑰的高塔,看到硕大的玫瑰在阳光下似乎闪烁着刺目的光辉。
她还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殿堂。整座殿堂仿佛用黄金打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殿堂的外围用十根立柱支撑,每根立柱上都雕刻着一个形象。有身穿盔甲,骑着高头大马,手握长鞭直指前方的男性;有坐在病榻之上,用怜悯慈悲的眼神看着远方的少女;有斜躺在长满了鲜花的花车之上,裸露全身的成熟女性。
还有手握法典的,躬耕于田野的,站在战车上的,画着图纸的,坐在玩具木马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笑容的,坐在书轮椅上阅读羊皮卷的,手握十字架坐在灵柩上的。
一共十位,代表着创主的十位地使。
然而那里根本不应该有着这座传说中的律令之殿,它早已在十位地上使者各奔东西后崩塌。
艾美琳清清楚楚地记得,那里是各国总指挥官开会议和的地方。
……
“看啊,历史在上浮,现实在下沉。赫尔曼真的做到了。他会见到创主。”维斯塔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上的血丝如同蚯蚓一般蠕动。他紧紧地攥着依兰达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看啊,多么美丽,你们用自己的血肉与灵魂造就了这一奇迹。多看几眼吧,毕竟你马上就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