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往日重现（六）
依兰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市政厅里出来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血腥的残杀中。从他们之间的对话中，依兰达了解到那位被害人就是现任碧蓝航线总指挥官威斯克·特列斯，那位伪装成市长的女性是威斯克的女儿娜芬·特列斯。
这一切太过魔幻，让依兰达的头脑有些宕机。她已经记不清是谁出的手，又是谁将自己带了出来。她只记得鲜血从脖颈中涌出，只记得自己无助地呕吐。
一想到那个场景，依兰达便不自觉地恶心。她干呕了两下，然后茫然地望向四周。正如娜芬所说，历史正在上浮，现实在逐渐下沉。她熟悉的卡伦斯特此时已经面目全非。
历史正在逐渐取代现实。曾经干净整洁的林间小道化为了长满了玫瑰的土路，黑瓦白墙的建筑变成了一座座长着青苔的木屋。
远方的高塔上长满了硕大的玫瑰，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殿堂突兀地矗立在低矮的建筑群之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世界。她已无处可去，她已无家可归。
她看到周围穿着布衫的人从身旁走过，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觉得一切如常。
陌生的人们，陌生的自己。她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她蹲坐在带着玫瑰芬芳的土路上，瑟缩成一团，她听到低沉的呜咽声从自己嘴中发出，但她已分不清这声呜咽究竟属于现在还是过去。
亦或是未来。
……
“砰！”艾美琳关上了自家的屋门。她的身体倚在门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客厅中的玻璃桌子，壁挂式的四十八寸液晶屏，一盏用蓝玻璃制作的鸢尾形烛台。这里的一切似乎并未被那种诡异的力量沾染。
艾美琳舒了口气，瘫在了柔软的棕皮沙发上。
“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什么都不是。”罗伯特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高塔。”艾美琳咬着自己的嘴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然而没多久，她又松开了手，整个人软得如同一滩烂泥。
恐惧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掌，轻柔地触碰着她那颗跳动的心脏，她仿佛能够感受到它那冰冷的呼吸与深沉的凝视，听到那令她疲倦无力的模糊低语。
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想躲入可以遮蔽一切目光的黑暗之中，想要一个足以温暖身体的怀抱。
温暖的怀抱。
艾美琳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沙发上坐起。
“罗伯特。”她朝里屋喊了一声，然而无人应答。
“罗伯特！”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罗~”她张了张嘴巴，声音如同被一团棉花堵在了嗓子眼儿中。最后她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她走到了窗前，朝远方眺望。窗外的一切全都变得如此陌生。凹凸不平的土路，低矮的木屋，高耸的玫瑰之塔与庄严的律令之殿。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卡伦斯特的样子，仿佛曾经的一切才是那道掠过的残影。
“抱歉，我知道错了。”艾美琳喃喃道。她离开了窗台，走入了卧室。一阵翻箱倒柜后，她将一瓶装有蓝色胶囊的玻璃瓶塞进了外衣的口袋中。
她走到镶嵌在柜子上的全身镜前，看了看现在的自己。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纱衣，头上别着一支精致的玫瑰状玉石发簪。她的脸庞没有丝毫血色，她的眼中是仍未消退的恐惧。
她揉了揉自己冰凉的面颊，走出了卧室。她站在家门口，将手按在了门把手上。门把手很冷，刺骨的寒冷。艾美琳的身体僵硬在那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咔哒。”门开了，艾美琳用力推开了屋门，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她没有锁门，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
耶芙娜回到了医馆中，面色凝重地看着翁科瓦：“奎罗尔斯和哈斯卡死了。”
“我知道。”翁科瓦的神情同样凝重，“你对所有人隐瞒了唐纳德大人的病情，是你害死了他们！”
耶芙娜没有反驳。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她取下了别在腰间的药袋，倒出了两粒蓝色的药丸。
“吃吧。对你有好处。”耶芙娜将药丸递向了翁科瓦。
……
“这些药从哪里来的？”艾美琳看到罗伯特的意识逐渐恢复正常，不禁舒了口气。
“我，你，这里是哪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圣耶芙娜。”罗伯特揉了揉眼睛，盯着面前那位坐在病榻上的少女。
“你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顶着耶芙娜外貌的艾美琳指着罗伯特道。
“啊，我又是怎么了？我为什么坐在一匹黑马上？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罗伯特双手按在自己的脑袋上，反复地揉搓着。
“这些问题只有那帮高塔的疯子才知道。”艾美琳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那只只剩下半瓶蓝色胶囊的瓶子，“先告诉我，这瓶药是从哪里拿到的。”
“我不知道。在我们旅行回来后，它就放在卧室的桌子上。瓶子上一开始还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瓶药能有效缓解你的癔症与狂躁症，但并没有署名。”
“事实证明，这瓶药还能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虽然看起来整个卡伦斯特都已经变成另一幅模样了。”艾美琳攥着药瓶朝祈祷室走去。
“等一下，依兰达并不在那里。”
“你说什么？”艾美琳停了下来。
“我听医护人员说，依兰达好像是被市长带走了。”
“带去哪里了？”
“市政厅。”
……
依兰达坐在土道的边缘，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一片，声音也变得嘶哑。每当她升起一丝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时，抬头所见到的一切又会吓得她将头埋进怀中。
也许此时此刻死亡才是一种解脱。依兰达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将手探入了口袋中，那里装着一把娜芬塞给自己的匕首。当时她还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意义，但现在她似乎明白了。
她掏出了那把匕首，看着光滑的刀面在阳光下倒影着自己那张苍白中透着红肿的丑脸。
“啪！”她手中的匕首被拍飞了出去。她抬起头看到了那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赤眸少女。
“抱歉，都是我的错。”那名白发少女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抱住了依兰达。
“放开我！放开我！我已经受够了！东切斯特也是，这里也是，哪里都一样！”依兰达在对方的怀中挣扎，嘴巴狠狠地咬在了艾美琳的胸口上。
然而艾美琳没有让依兰达离开自己的怀抱。她轻轻地拍着依兰达的背，哼唱着一支平静悠扬的曲子。
“呜呜呜~”依兰达的怒吼化为了呜咽声，她的身体在艾美琳的怀中抽搐着，泪水洇湿了胸口的衣服。
“多管闲事的家伙。”一个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在艾美琳的脑海中响起。
“怎么样，好一些了吗？”艾美琳将依兰达拉起，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粗布手帕。她仔细地擦拭着依兰达的两颊，然后用手在她的眼角处一抹，将她朝罗伯特的方向推了一下，“好啦，跟着罗伯特叔叔离开这里吧。我稍后就赶上去。”
“你带着她离开，我留在这里。”罗伯特的眉头微微一皱。
“毕竟是我的请求。”艾美琳耸了耸肩。
“我是你的男人！听着，只要我还活着，我决不允许看到你受到伤害！”罗伯特想要将依兰达推回艾美琳的身边，但手刚刚抬起就落了回去，“反正我不会带着这孩子离开这里。”他双手环胸，吹起了响亮的口哨，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样子。
“你们谁都别想离开。依兰达必须消失在卡伦斯特。至于你们，好久不见啊，艾美琳·塔莎莉娅。几年不见，你变了好多。”他们面前的空间突然裂开了一条幽邃深暗的破口。
娜芬从裂口中钻了出来，用手拍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我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还是在罗萨城大爆炸事件之前，那时候的你是多么理性，才华是多么出众。”娜芬朝艾美琳缓步走来，“但是现在的你是多么感性，目光是多么狭隘。”
她朝艾美琳伸出了沾染着血腥的右手。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