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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进城

从李老财家出来,三爷哼着小曲,在庄里闲逛一圈,回到家里已过午时。他有午睡的习惯,脱鞋上炕,正要小憩片刻,突然院子里响起一阵孩童吵闹声。他有些恼火,心道,谁家的小子,大中午的来我家门前耍闹。他正要起身出门驱赶,这时外面又有一个声音传来:“爷爷快开门,我是远执啊。”

三爷一愣,接着大喜,他急忙下地开了门,就见一个俊秀少年正笑吟吟的立在面前,正是自己的孙子刘远执。

刘远执一袭月白儒衫,剑眉星目,一股儒雅之气扑面而来。见自家爷爷出来了,他赶紧上前抓着爷爷的手笑道:“爷爷,父亲叫我接你来了。”

“好,好。”三爷笑的合不拢嘴。

这时,院子里停了一辆骡车,车身有着棚子,五六个孩童正围着骡车嬉闹,在乡下,这样的骡车还是稀罕货。祖孙二人走近骡车,刘远执介绍道:“爷爷,这是赶车的王三哥。”王三哥三十六七岁,面相憨厚,跟三爷问声好,便继续往车下搬着东西。

刘远执帮着王三哥把骡车里的物品全部拿了下来,都是些城里平常卖的糕点糖果之类,还有些肉食什么的。三爷便拿了些糖果分给孩童,挥手道:“都去别处玩吧。”孩童们得了糖果笑着一哄而散。

三爷请二人回了窑里,沏上热茶,便问起城里状况。刘远执道:“一切安好,都盼着爷爷早日去团聚呢。”三爷又问起刘远执学业,刘远执道:“通过明年二月的县试问题不大,至于府试吗,就要看运气了。”他语气轻描淡写,显然有着谦虚。三爷听了拍手笑道:“哈哈,真我家麒麟儿啊,若能中个秀才,真是光耀门楣啊。”

爷孙二人又说说了些话,三爷便叫刘远执拿了糕点糖果等礼物去拜望庄里族亲长辈。刘李庄这支刘氏人数并不多,三爷这一辈,还健在的就加上他自己也就四人,再往下与刘远执父亲同辈的叔伯大约有十二三人。三爷领着刘远执,带了礼物一一前去做了拜访,遇到人不在家的也都留了礼物。

晚饭在刘远洲家吃,三爷早给刘远洲传了消息。张氏早早备好的晚饭,晚饭是她最拿手的羊肉饸饹,羊肉是刘远洲下午才去卧虎坪买的。

太阳已经落山了,三爷三人终于到了,刘远洲一家人都迎了出来,刘大只一个劲嘿嘿笑着,张氏上前笑道:“哎呀,才半年不见,远执又长高了一截,饿了吧,快进窑里吃饭,婶婶给你做了爱吃的羊肉饸饹。”刘远执跟叔叔婶婶问了好,又向着刘远波道:“大娃哥,听说你下个月就娶亲,恭喜恭喜啊。”刘远波也嘿嘿笑起来。

说着众人都进了窑洞,窑洞里顿时拥挤起来。张氏指挥刘远洲兄弟二人压面,她自己捞面舀汤,亲自把面端给三爷等人。好在是吃面,用不着上桌子坐,各人端了饸饹面或坐炕上或站着就开吃了。刘远执大口吃着面,赞道:“婶婶做的羊肉饸饹真好吃,不比城里那些馆子里做的差。”三爷也点都道:“嗯,刘大婆姨做的这羊肉饸饹真不赖。”

得到客人夸赞张氏心花怒放,笑道:“也是跟大娃他外公学的手艺,现在我们庄谁家过红白喜事都叫他去掌勺呢。”

吃完饭,刘远洲送三爷三人回去,路上三爷道:“二娃啊,明早我就跟你远执哥去城里了,等下我把家里的钥匙给你。”他这次进城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央大儿子给刘远洲在宗里谋个差事做,只是这事他也没把握,故也没对刘远洲言明。

三爷看的明白,窝在这山村不会有什么出息,只有去了城里才有发展,现在正好儿子有了些能耐,便想着帮刘远洲一把。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还不亮三爷便起床做好了早饭,三人吃罢早饭启程出发的时候天色刚擦亮。三爷也没什么带的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包了一大包,又带了些自己种的小米南瓜什么的。

刘大带着两个儿子前来送行,他们拿来的东西却不少,小米、黑豆、黄豆装了一大布袋,还有一箩筐土豆,这些都是自家种的。东西装上了车,刘大父子三人一直相送到卧虎坪。

“三爷保重身体啊,家我会给你看好的。”刘远洲眼睛有些红,这一别差不多将是三四个月。

“晓得了,你呀平时没事也多看点书,我窑里箱子里有书,自己去翻。”三爷叮嘱刘远洲,末了又对刘远波道:“大娃啊,你的喜酒三爷我喝不到了,你要好好跟婆姨过日子。”刘远波赶紧点头应是。

看着骡车渐渐远去,刘大父子三人才转身回家去了。

刘李庄距离延州城约一百二十里路,过了卧虎坪沿乡道走上二十来里路就上了通往延州城的驰道,一般习惯也叫官道,是连接延州和榆州的道路,宽度有十几米,黄土基础夯实再铺一层细密碎石。驰道两侧分布散落着村庄集镇,每隔十几里就有一个。

三爷有两年多未进城了,故也不坐车棚里,跟王三哥坐在车辕上欣赏沿途风光。上了驰道,车马行人多了起来,有驼队骡车运输货物的,有赶牲口的贩卖的,有挑着箩筐的,也有三三两两空手结伴而行的,男女老少不一而足,偶尔还能见一辆豪华马车驶过。

现在是昌平十五年,大顺朝建立不过二十余年,当朝在位的才是第二代皇帝,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施政多以轻徭薄赋等休养生息为主,是以即使在这西北偏远之地亦渐有繁华之相。

在路过一个名叫马家店的集镇时三人都有些饿了,于是便在集市上买了些羊杂就着饼吃了。吃完继续上路,三爷便有些乏了,进了车棚休息,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刘远执见祖父睡着了,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约申时末,太阳即将落山时,延州城终于遥遥在望了,刘远执轻轻摇了下祖父叫道:“爷爷醒来了,就要进城了。”

三爷睡得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掀开车棚的布帘,起身出了棚子向前望去,但见一座形如巨狼般的城池盘踞在凤凰山脚下,那便是延州城了。延州府治所设在施夫县城,故一般说延州城即施夫县城,所谓“治所同城”即此。三爷向又左手边望去,夕阳下,一座宝塔远远立在山顶,熠熠生辉,三爷不觉眼眶湿润。

三人继续前行,待过了施河,已接近东门附近,人越来越多了,此处已形成一个草市,公路两侧卖东西的摊子连着摊子,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嬉闹声连成一片,热闹非凡。

人多骡车走不快,三爷刘远执二人干脆下了车步行,三爷感慨道:“前两年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几个卖吃食的摊子,人也没多少,你看现在比赶集人都多了。”

刘远执点头道:“是啊,朝廷行宽厚政策,县城周边村民俱来此贩卖,有的干脆在城里租房做起了买卖。”

到了东城门下,城门口有县衙衙役值守,入城须勘验身份铭牌,城楼上亦有一队持枪士兵把守。

三爷三人俱出示了身份铭牌,衙役查验了,亦有衙役要求掀开车棚布帘查看,一切没问题后便放了行。

三人驾车入了城,入眼便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叫东大街,两侧店铺林立,房屋鳞次栉比,大多是两层,亦有三层四层的。街上行人比起城外却是不多,大都穿着体面,悠闲的行走着。

施夫县城即延州城,共有三街十八井之分,三街即东大街、南大街和北大街,每条大街又细分六条小街,称“井”,合计十八井。东大街主要为商业买卖区。府衙、县衙及学宫等官府办公署所俱在南大街,南大街亦有许多达官贵人府邸。北大街主要为平民住宅区。

骡车载着三人穿过东大街进了北大街,又寻了一条小街拐了进去,走了约三百多米在一处院子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三爷大儿子在延州城的家了。

刘远执扶着三爷下了骡车,王三哥早上前去拍门,过了一会大门开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迎了出来。为首二人便是三爷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刘家礼,二儿子刘家仁。刘家礼四十来岁,和三爷面貌酷似,蓄着八字胡,穿一件枣红绸缎员外袍,整个人颇有威严。刘家仁看起来三十五六岁,面皮白净,颇为英俊潇洒。

刘家礼刘家仁兄弟二人见自家父亲到了,快步走上前来喜道:“爸,你总算来了,快进屋歇息。”后面的人也都上前见礼,有叫爸的,叫爷爷的,叫姥姥的,三爷笑着一一问候。

一群人拥着三爷进院子去了,刘远执和他大哥刘远扬留下搬东西,帮着王三哥把东西从车上卸下,刘远扬便打发王三哥回去了。待兄弟二人把东西搬回杂物间走到院子里时,就听到堂屋里自家爷爷气呼呼的拍桌子声以及父亲不住的劝解声,二人相互看了一眼,转身溜回自家了。

此时的堂屋里,气氛凝重。三爷坐着不住喘着气,面色通红,刘家礼不住拍着他的背,说道:“爸,别气坏了身子,咱们一家人团聚当高兴才是,家仁的事以后再说吧。”三爷推开他,他又倒了杯热茶端给三爷,“爸,喝口热茶。”

刘家仁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三爷看眼大儿子,再看眼二儿子,长叹口气,接过茶喝了一口,有些自嘲道:“唉,算了,你们一个个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我这老头子也管不了你们了。”

兄弟二人赶紧辩解,三爷摆手道:“就此打住,说些高兴的事吧。”

他便问起刘家礼工作之事,刘家礼大概说了。

太玄宗延州分院杂房主事下设左右管事,前段时间原来的右管事年年龄到了便退了下来,刘家礼便顺利顶替了上去。升到管事一级,在分院已是中层级别,福利和地位都有了本质的提升。

三爷趁机把刘远洲之事讲了。刘家礼沉思片刻道:“爸,既然你开口了,我自当尽力而为,只是你也晓得我刚上来,就此冒然安排亲属进来,恐有波折。”他不觉又想到,自己已经升管事级别,也是时候培养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了,而除了两个儿子,老家的亲戚是最好的人选了,他便把这这事放在了心上。

三爷点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爸,饭好吃,快来吃饭。”堂屋进来一妇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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