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波澜诡谲(六)
与妖兽搏杀的过程,还算顺利,只不过身上的青衫被弄脏了而已。
赢仙蕙看到沈宁从妖坊走了出来,放下了悬着的心,见他满身的尘土略显狼狈,就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又拉着沈宁想要替他挑选几件合适的服饰。
沈宁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和她一起坐上了来时的马车。
“沈先生,皇姐对你真好。”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着,赢荡眼神里不无羡慕,“长这么大,皇姐都还没带我服饰呢。”
赢仙蕙被赢荡一句话说的羞恼交加,戳了戳他的额头,柔声道:“尚衣司每年给你做到还不够多吗?”
“我不管,皇姐今天也要给我挑选一身合适的衣服。”赢荡抱住赢仙蕙,孩子心性的他撒起娇来。
“好好好,给你买。”赢仙蕙宠溺的说到。
放眼历朝历代很少会有天家子女的关系会像他们这样和谐的了,沈宁笑着掀开了车帘,马车已经行驶进了神京城,外面熙熙攘攘的,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们为了几两闲散碎银忙碌着,街边的小吃街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叫卖声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在人群中看见几名巡逻使在街边巡视,百姓们看见他们倒也不畏惧,反而是笑着打起招呼,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神京城本土人士,倒也不存在什么欺压百姓的行为。
如果不是有些人家门前还挂着白绫,或许不会有人想到,就在前不久这座城市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灾难。
神京城做为大晋皇城,成为了京西道的经济中兴,每年都会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贩在这里出售货物,让这座古老的城市保持着繁荣与昌盛。
价格昂贵且精致的蜀锦,在整个天下都名声大显的云锦,以及曾流向海外盛极一时的绫罗绸缎在其它地方,可谓是千斤难求,但是在神京城却随处可见, 马车停在了名为衣赏街的街道。
在这条街道可以看见不少穿着华丽,打扮富贵却不显奢华的王孙公子与大家闺秀。
衣赏街是神京城一条比较有名的街道,从各地运来的绸缎都会在这里制成成衣售卖,地位仅次于有一夜销万金的花街。
沈宁他们下了马车,走进一家成衣铺子,店小二见他们穿着华丽,知道不是寻常人家,随即露出标志性的笑容,过来迎接道:“各位客官,来看看,这些都是最近运来的上好绸缎,质地柔软,薄如轻纱,可以说是上等的好绸缎啊。”
“用绸缎重新做太花费时间了,敢问小二哥,店里可有成衣?”
赢仙蕙虽贵为公主,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相反她常常会和闺中密友来衣裳街挑选绸缎带回宫中亲手缝制,手艺精湛,她现在穿着的青花襦裙便是自己做的,做工精美,看起来就像是出自名家之手一般。
听他们不是来挑选绸缎的,店小二笑呵呵的回答道:“客官这就算是来对地方了,咱家的成衣可是公孙大娘缝制的,保管叫客官满意,只是不知道那位客官穿呢?”
“我家胞弟与......。”赢仙蕙看向沈宁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羞涩,只是很好的隐藏了,“与堂兄。”
店小二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宁,见其生的剑眉星目,身形犹如濯濯细柳,好一副混世佳公子的模样,不由在心里暗暗陈赞道:“以往常听别人说什么龙章风采,现在看来不外如是。”
等赢仙蕙再度询问店里有没有成衣的时候,店小二才回过神来,赶忙道:“有的,有的,几位客官稍后。”
说着店小二就将用木施展开挂着的几件成衣取了下来,不得不说百年老店还是有着自己的底蕴的,只见这几件成衣做工精美绝伦,入手清凉柔软,都是一等一的上好云锦。
“宁哥哥,要不要都试试看。”赢仙蕙看着这几件成衣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那一件更适合沈宁了。
沈宁对衣着的要求不高,随手拿起一件成衣就去换衣间更换了,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却是见众人齐齐一愣,不由笑着问道:“怎么了?”
只见他一身黑色云袖锦袍,袖口上用白色丝线绣着浅浅盛开的牡丹花纹,腰带束腰,再配上黑色长靴,不仅显得干净利落,更让其沉稳的气质凸显了出来,那淡淡的一笑又突出几分少年特有的朝气,各种气质的混杂下,竟是迷了赢仙蕙的眼。
就在众人错愕之际,一道悠远,宛如空谷幽兰的女生却是在店里响起,“这位公子生的当真是风姿卓绝,不知道何等佳人才能配的上公子。你说对吗?阿蕙?”
赢仙蕙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传来,言语中多少还有些冒犯之意,正徒生苦恼,又忽然感觉声音是十分熟悉,于是回头看去,眼前不由一喜,“瑶瑶?你怎么在这里?”
“北方苦寒,所以我来这里挑选些绸缎,想要做成成衣,差人给稷哥哥送过去。”女子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裙,肩若削成腰,面容清丽,眉眼如画,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美感。
赢仙蕙欣喜的向沈宁介绍道:“宁哥哥,这位是丞相府嫡长女——谢瑶。”
沈宁点头,知晓能够与赢仙蕙交友的女子,家世上必然非富即贵,倒是在一旁听着的店小二愣了愣,丞相之女?那这几位又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言行上不由小心翼翼起来。
按照沈宁的意思随便挑选一件就可以了,赢仙蕙不想这样草率,让沈宁多试了几件。
然后惊讶的发现,只要是沈宁穿上的都十分的好看,于是就将试过的成衣全部买了下来。
几件衣服,前前后后居然花费了近千两。
沈宁不由在心里感慨,顾炎武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冒死处理各地妖患,想要争些银钱重建宗门,却还不如商贩们贩卖几件成衣来的快。
给沈宁与赢荡挑选好成衣之后,赢仙蕙就和谢瑶穿梭在大街小巷选起绫罗绸缎,两个私交甚好的女子走在前面小声交谈着。
“皇兄要是知道你亲手为他缝制衣裳,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就是你经常提起的宁哥哥吧?为何不亲手为他做几件成衣呢?”
“其实....我都做好了。”
“那为什么还要来买呢?”
“哎呀,亲手做的意义不一样嘛,等他什么时候让父皇赐婚了,我再给他。”
谢瑶笑了笑,同样身为女子的她,自然能够理解赢仙蕙复杂的小心思。
在衣裳街各个街道穿梭着,赢荡不由苦起了脸,身为修行者的他都已经感觉双腿有些酸疼了,也不知道皇姐她们两个为什么还是兴致盎然的样子,于是对沈宁道:“师傅,要不然我们两个先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在衣裳街除了大大小小的成衣铺,还要不少的酒楼茶肆,沈宁想来想便点头同意,让赢荡跟赢仙蕙打过招呼后,两人就走进了一间茶肆歇脚。
茶肆里茶客满座,沈宁与赢荡来到二楼的茶桌前要了一壶香茗,在茶肆的中间空出的庭院里,有一个讲评书的老先生,所讲内容,引得茶肆里的宾客们高声叫好。
“那耶律征孛带着一众亲兵,从水上追到了路上,那叫一个穷追不舍,非得将高元帅杀死在这里不可!关键时刻高元帅逃道了一条小路,耶律征孛连忙追上,却见前方路面上出现了一员大将。”
“好威风的一员大将。”
“黑盔甲黑战袍,脚下黑色的虎头战靴,手提一柄骊山宣化斧,胯下一头白额吊睛猛虎,是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大将身后五百名持刀校尉,尽是悍勇凶猛之辈,各自手提大刀,那刀长七尺,刀头二尺半,刀杆三尺一,大刀是刀背宽厚,刀刃薄且锋锐,寒光闪闪冷冷森森,隔着几丈远就有逼人气势,每个人背后还背着梨花弓,箭筒里装满了雕翎箭,一个个的犹如蛟龙出海,威震天地。”
“那将领正是陈庆之将军!”
“耶律征孛当即大惊失色,陈庆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要紧的问题是,自己手下谁人能够敌得过陈庆之,谁又会是他手下五百亲兵的的对手!”
“不免心生惧意,可是击杀对方元帅的机会就在眼前,又不肯轻易离去,这场龙争虎斗,可谓是一触即发!”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
就发生在数十年前。
当初先皇驾崩,野心勃勃的北莽乘机南下袭扰,初登皇位的景皇帝力排众议,挥军北上,当时的三军大元帅正是兵部侍郎高士奇,他用自身为诱饵,蒙骗北莽大将耶律征孛出城追杀,几经生死,终是将耶律征孛骗入了埋伏之中,从而一战定乾坤,一连收服失城三十二座,成为一代传奇。
这位说书的老先生以很激昂的语气讲了这个故事,当然,是有些艺术加工的,奇怪的是老先生的评书着重讲的不是高士奇如何智计百出,运筹帷幄,反而是重点突出了麾下将领陈庆之是如何勇冠三军,威不可敌,大概是觉得个人英雄主义更能够引起茶肆茶客们的情感共鸣吧。
赢荡倒是对此有着不一样的见解,“高侍郎打仗常常兵行险招,每每都能够在逆境中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极高的回报,称一声我大晋的擎天柱也不为过,可惜家风不严,常常有恶评在神京城流传,评书老先生自然不会去讲他多有本事,这也是他为官多年还不能升任兵部尚书的原因。”
沈宁有些好奇。“家风不严?”
“其实高侍郎本人还是廉洁的。”嬴荡小声道:“高侍郎还未官任兵部侍郎时,在赴任东莱太守途中路经昌邑,昌邑县令王密是高侍郎任荆州刺史时提拔起来的,听说高侍郎途经本地,为报答知遇之恩,特备黄金10斤,乘夜深人静时送至高士奇住处。”
“谁知高侍郎不但不接受,反而严厉斥责了王密。王密就辩解:“三更半夜的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影响到老师的人品。”高侍郎说:“天知、神知、我知、你知,怎么能说无人知道呢?”
“为此朝中不少人夸赞高侍郎廉洁奉公,被称为“四知先生。”嬴荡说到这儿,不由叹息道:“可惜啊,他族中族人借着他的权势在新郑强买田产,居然高达数万亩,不知道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后来呢?”沈宁眉头微皱,数万亩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大晋律令抄他九族都不为过。
嬴秦喝了口茶水,双手托着小脸,讲道:“后来父皇得知此事大怒,本来想要严处高侍郎的,可念在他抵御北莽有功,再加上此事他并未插手过,以及考虑到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就放了他一马,将贪污的土地收回,但其族中子弟以后的生活都会受到青衣司的人监视,以免再出现中饱私囊的情况。”
“不过依我看,高侍郎不知情是不可能的。他族中之人借着他名头作威作福,再怎样也会有风声传到他耳边,说不准就是他默许的,要不是事情将要暴露了,他肯定不会在皇宫外跪一天一夜求父皇谅解了。”
沈宁笑了笑,别看嬴荡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情说完了,可实际上背后隐藏的事实恐怕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如此严重的贪污就算是高士奇真的不知情,让他罢官回乡就已经是恩赐了,如今还能担任兵部侍郎,简直就匪夷所思。
“那你知道是谁揭发的他吗?”
嬴荡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听说是新郑那边的官员上的折子,我私下去父皇的养心殿偷看过,但是没有找到。”
“说起来高侍郎这一脉在神京城风评还是不错的。”嬴荡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道:“不然,太后娘娘也不会让高府的嫡长子参加皇姐的及笄礼了。”
沈宁倒是知道及笄礼上遇到的高拱就是高家长子,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再去多想。
沈宁对朝中事务不是很感兴趣,所以等赢荡讲完,就没有开启新的话题,专心致志的听着老先生的评书。
不料,老先生讲的最是精彩的混战时,却是一拍惊堂木,气势十足。
“欲之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