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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朱武智买死人尸

朱武动了管闲事的心思,便找个看起来面善的穿孝的人问了,原来那老汉是此地上游一个村子里的,不小心溺死在河里。下游有几个闲汉,平日里在这捞些河里飘来的东西换些钱使,当地人称“捞河飘的”。偶尔有那婆媳不和的女子投了河,过路客商溺了水,他们在尸体上还能寻些首饰财物。

这日那几个闲汉捞了老汉尸首,因知道老汉亲族是有钱的,便狮子大开口,出价一百贯钱。

老汉族人在当地是大姓,这钱不是出不起,只是不肯吃这个闷亏,免的被十里八乡的人看低了,因此只答应出十贯。

虽也算是无本的买卖,但还价直接还到脚脖子,闲汉们哪里肯干,因此双方在那里僵持不下。老汉有些青壮族人按捺不住,便蜂拥来抢,不想那几个闲汉练过枪棒,反被打了回来。

朱武想了想,找到老汉亲族的族长道:“小子不才,愿意说和。”

死马当作活马医,那族长又见朱武是个面相精明的,没什么不同意的道理。朱武与族长交待几句,便去见那几个闲汉。

朱武走到那几个闲汉旁边,先唱个肥诺:“不知道哪位是主事的?”

有个身材矮胖的站出来,不客气问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朱武笑道:“我是过路的,见你们为这尸首起了争执,特来说和。你们都是本乡本土,莫要伤了和气。”

那矮胖子仔细看了看朱武,见朱武的确是外乡人打扮,便骂道:“那个盐吃多的裤裆没夹紧,露出你这个鸟来?说和?你也配!”

剩下几个闲汉顿时哄笑成一片,朱武也不生气,等众人笑过了,才慢条斯理道:“你们有尸首,自以为奇货可居,天底下就这么一个,再也没有别人有,就想卖个高价,是也不是?”

“是又怎么样?我们拼了性命从河里捞起来,多要点钱又算什么?你若是个识相的,便叫那边拿了百贯钱来,这尸首自然给他。否则任凭你说破嘴皮子,也是没卵用。”

“你要这么高的价,在下不才,有个疑问,还望解惑。”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少来酸文假醋!”

“如果那边不买,你们打算卖给谁去?谁会买?你们不就白捞了吗?”

那几个闲汉脑子并不笨,听了朱武这话,不由面面相觑。矮胖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忍住了。

朱武见状趁热打铁道:“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你们把他们逼急了,他们真个不买,你们能卖的出去吗?这又不像别的货物,总有人要,大不了便宜些。再者说,即便真有别的买主,你们卖与他,落个差名声不说,还与这一族人结下死仇。大家都是本乡本土,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能一辈子不打交道吗。依着我看,这生意可大不划算,不如十贯钱卖与他们罢,还能落个人情。”

那矮胖子咬咬牙道:“十贯钱也忒便宜,此处大河水流又急又冷,我们哥几个费了不少力气才捞上来,好歹也要二十贯。不然我们扔回水里,也不卖了,全当兄弟们白洗了回冷水澡。”

“好,我替你们去说和。”朱武笑道。

朱武回去与族长说了,族长虽然觉得二十贯也有些肉疼,但总比百贯好上太多。老汉家人那里能交待的过去,本族名声无损,因此也同意了。他叫人拿了二十个贯给了那几个闲汉,又谢了朱武两贯钱。这钱是朱武凭本事赚来的,自然要收。那矮胖子有学有样,谢了朱武一贯钱。朱武把两贯钱放包袱里,矮胖子给的那贯直接给了族长,做丧礼钱。那矮胖子见了,跟着随了一贯,其余的钱都散给几个闲汉,自己一文没留。

朱武见那矮胖子只是有些无赖,不甚贪财,有心结交。他便出言请那矮胖子并那几个闲汉吃酒。天底下闲汉没有不好酒的,那几个人也不例外,加上佩服朱武心计,便一起随着朱武去了。

且说那矮胖子,他姓陈名达,本是邺城人氏,因家道中落,流落在江湖上,学了一手好枪棒,能骑劣马,使一杆出白点钢枪,江湖人称跳涧虎。

陈达是求长进的,他在黄河上捞河飘,吃喝不用愁,只是说出去不好听。混黑道的,聊起天来都是在哪哪落草聚义;混白道的,都是在哪哪学艺当差。唯独陈达,一提起来,别人就知道是个捞死尸的,着实难听,而且也没个前程。听朱武说想要学道,陈达便求了朱武做结拜大哥,一起去华山学道。朱武与人结交,讲究一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便答允了。那几个闲汉左右也是无事,便一起去。

几人饮罢酒,一起上路。行了五六日,到了华山脚下。

华山自古仙气十足。早在上古时期,这里就是“轩辕黄帝会群仙”之所,北魏的寇谦之,北周的焦道广,唐代的金仙公主,五代的吕纯阳都曾在华山修过道。

本朝的陈抟老祖,两百余年前曾来到华山炼丹修道,成为仅次于老子和张道陵之后的道门一代大宗师。陈抟老祖仙逝后,弟子贾得升在他修行之所建起一座道观,叫玉泉院。

除此之外,山上还有纯阳观,供奉纯阳吕祖吕洞宾;有仙姑观,供奉金仙公主;有东道院,又叫九天宫,供奉九天玄女娘娘;有王母宫,供奉王母娘娘;有镇岳宫,供奉西岳大帝少昊;有金天宫,祀奉华山神;有翠云宫,建于西峰,供奉斗母神位。这些宫观,给华山也添了不少仙气。

朱武几人到了华山,直奔玉泉院。玉泉院的院主叫陈升飞,道号太虚子,号称是陈抟老祖的第五代嫡系传人,长的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大有神仙之风。他倒是好说话的,同意朱武等人再玉泉院修行。修行之法叫睡功,极其简单,整日只睡觉就行。

一连睡了十余日,朱武有些疑惑,找了陈达说话:“二弟,这学道整日只需睡觉,未免有些儿戏吧。”

陈达便去寻太虚子问,太虚子和颜悦色,细声精气,反倒叫陈达不太好意思。

太虚子道:“老祖曾有《睡歌》,歌中唱:“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毡,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覆地。南北任眠,东西随睡。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臣当凭时正鼾睡。”这修行之法正是老祖真传。”

陈达不好再问,回来跟朱武说了。朱武心有不甘,便和陈达一起去寻别人打听。

太虚子有个徒弟道:“你们是新来的,不晓得规矩。我且问你们,你两人修道,有给院主银子么?”

陈达道:“不曾。院主并没有提收银子的事。”

那人道:“院主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哪里会主动提这个事,他是等你们自己献上供奉。我刚上山时,也不晓得这规矩,后来也是有人说才知道。玉泉院这睡功看起来是睡觉,听起来是睡觉,其实是一种胎息功法。你若不给院主供奉银子,他只叫你睡觉,不教你行功口诀!”

“学行功口诀要供奉院主多少银子?”朱武问道。

“一贯。”

陈达松了口气,对朱武说道:“大哥,倒也不贵。”

“一句一贯。”那人道。

“啥?”“什么?”朱武和陈达几乎同时问道。

那人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一句一贯!总共八百句!”

陈达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比抢来的都快!八百句就是八百贯,去哪里弄得?”

“不要心疼钱。当今天子是个好道的,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是学成下山,随便到个府县,凭着玉泉院的招牌,有的是达官显贵延请,好吃好喝供着,香火钱、丹药钱收着。八百贯不用两年,便能回本。”

朱武见那人一副商贾做派,便问道:“不知师兄学了多少句?”

“可惜我是个囊中羞涩的,刚学了两百又七句,再无银钱。”

“师兄可能教我等口诀?”陈达问道。

朱武跟着补充道:“我们可以花钱跟着师兄学。”

“先不说我敢不敢教,就算是我敢教,也怕你们不敢学。”

“此话怎讲?”

“院主全靠这口诀来钱,你当他是傻么?院主说了,每人资质天赋、根骨悟性、福缘深浅各不相同,需得他量身定做口诀,不然随便学了,走火入魔可不是玩笑。”

陈达却是个傻大胆:“师兄只管教便是,若真是走火入魔,我等自己承担,绝对不会怪罪。”

“院主有规矩,不许私下互相传口诀,一旦被发现就逐下山去,已经交的口诀钱,一文不退。又鼓励互相出首,若是举报别人私传口诀的,一经查实,举报者学口诀打八折!”

“这八百贯可不是小数,包教包会么?”朱武问道。

“能不能真的学成不知道,但都号称学成了。而且只要交齐了八百贯,哪怕不学口诀,院主都会发给玉泉院独家度牒,可以自称陈抟老祖嫡系传人。”

“道法没学成,只有个名头有什么用?这却不是猪油吃多了,蒙了心?”陈达问道。

“嘿嘿,你若真这么想才是脑子进了水,千万别小看了陈抟老祖嫡系传人的名头。想当年陈抟老祖可是下棋赢过太祖武德皇帝的,天下闻名。这玉泉院也不比一般道观,顶着陈抟老祖的嫡脉大旗,光香火钱就比华山别的宫观多收几倍!”

“若是有人假冒玉泉院的人呢?”朱武转念问道。

“也得有人有那狗胆!院主给神宗皇帝写过青词;给哲宗皇帝主持过罗天大醮;给当今天子讲过《道德经》;这些倒还罢了,还给蔡京太师讲过《南华经》!伪造度牒,假冒老祖传人,形同造反!是要掉脑袋的!”

朱武又问了几句,院主各种规矩,滴水不漏,要想不作奸犯科,除了乖乖给他交钱,竟是毫无漏洞可钻。饶是他智计过人,对院主这生意经一时也大为赞叹。

一文钱难倒好汉,朱武和陈达还有那几个闲汉零碎散钱倒有一些,却远远不够。

朱武叹气道:“人挪死,树挪活。这山上道观那么多,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学道吧”。陈达等人一直唯朱武马首是瞻,自无二话,几人便去了玉泉院东面的纯阳观。

朱武也没白在玉泉院耽误这么长时间,他吃一堑长一智,先请了位在纯阳观学道有了些年头的道人吃酒。

纯阳观供奉的是纯阳吕祖吕洞宾,他修道不拘小节,好酒,能诗,会剑,好女色,所谓“酒色财气吕洞宾”。祖师爷如此,纯阳观的道人更是发扬光大,因此那道人一请即来。

陈达说的好听是个爽利人,说的不好听是个直肠子。他上来就问:“纯阳观学道可要交钱?”

“可给可不给。”那道人模棱两可道。

“如何叫可给可不给?”陈达一听来了兴致:“有不要钱的口诀么?”

“口诀总共一百句,五贯一句,但若你每找到一人学要钱的口诀,就可以白教你一句。若你是有能耐的,找来一千人,就可白学。”

“要找一千人?那我等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你找的人,再去找人,也算你找的人。如果你找五人,这五人再各自找五人,如此再三,很快就能够一千。”

陈达道:“这听起来倒不算难。”

朱武想了想,问那道人道:“不知师兄找了多少人?”

“找了两年,约莫有三十余人,我着急学成下山回本,只得自己花钱,如今还剩几十句。院主特许我在观里做工抵钱。”那道人有些洋洋得意。

“为何这么难找?”

“学道人本来就不多,五贯也不是小数目,再者纯阳观名字也不如玉泉院大,到这学道的人大多是嫌玉泉院八百贯太贵,这里只需五百贯。你两个如果要学,便说是我找的如何,不叫你们吃亏——我给你们一人返两贯五。”

陈达道:“五百贯我们也出不起,山上可还有更便宜的?”

“再便宜的也有,从这再往东去九天宫,只需两百贯,只是那九天宫的度牒名声不甚响亮。你们还是在这学吧,要不然这样,我给你们返三贯——再加上这顿酒!”

“不甚响亮?”陈达并不理会那人的拉拢,追问道。

“对,譬如说,要请人做法事,或者醮事,一听你是九天宫的,讲究点人家便不用。不过也有穷人家,请不起玉泉院或者纯阳观的,九天宫也就马马虎虎用了。因此学成的话日常吃喝用度都不愁,偶尔也能发点小财,就是发大财难了些。”

“不瞒师兄,两百贯也还是有些贵,还有没有更便宜的?”陈达问道。

“你只说你们有多少钱吧?”

“呃,只有十来贯。”陈达看了朱武一眼,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说到道,难得的一脸窘迫样子。

那人听了,很是失望:“嘁,就这么点钱还想学道?你们来错地方了,十贯钱这华山上什么都学不到。听老哥一句劝,趁早下山去吧。”

朱武听了,很是绝望:“那就趁早。”

当下朱武等人闷喝一通,一起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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