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贼难破
胡三大喝一声,躲避不及,胸口被利刃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他看着胸前的鲜血,想起上一任老门主临终前的嘱咐。
“咱们混江湖的人,没有那么些规矩要守。可以刀剑开路,凭拳头本事说话,可以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救无辜,也可以做个势利小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可只有一条,千万不能和皇帝老儿作对,跑江湖的想要插手朝廷的事,那就是自掘坟墓,不仅自己要赔上性命,全家老小都要遭殃,若是身在帮派中,更是要祸及满门师兄弟。”
胡三知道飞云门有人和张巡抚暗中勾结,可是他一直没查出这个人是谁,他送密信给宁王,是想留条后路。
飞云门已传了三代,历经百年,他恨极了那中山狼,但不能因为他的家务事将上万的门人置于烈火之上,所以也没有将云芝被害一事列在信中。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胡三是既震惊又心痛,怪不得他怎么都查不出来。
“冯生,亏我还托你替我查内鬼是谁!为什么?我可是将飞云门最赚钱的营生都交到了你手上,他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这样帮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跟谁对着干?会险多少人于不义。”
冯生轻笑着说道,轻轻拍打着刀柄,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门主,他什么都没许我。你待我好?你明知我最不耐跟银钱打交道,还让我去打理那些俗物。我冯生出来混江湖,是为了做大侠,不是为了做掌柜的!跟谁对着干?我自然是先跟你对着干了!“
说罢,这冯生和张巡抚几乎同时发难,二人武功高强,又年富力壮。但胡三也不是吃素的,招招狠辣,直逼二人的命门。
二十招过后,渐渐胡三招架不住了,他胸口流出的血从鲜红变成黑紫,冯生在刀刃上还涂了毒药,显然是狠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一记记闷拳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只得一边抵挡一边向后退,慌乱间撞翻了圆凳,倒在地上。
胡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见了房梁上的两道人影,鲜血混杂着汗水滴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看不清上面是谁,但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求生的希望,他伸长了胳膊求救,发出了两声嘶哑的低吼。
冯生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颗碎牙。
“这几天连杀两个娘儿们,我都快忘了自己这身武艺,跟你打这一顿也算痛快。行了,让我一刀给你个痛快吧。”
谢含辞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还不下去救人吗?他快被打死了。”
胡三双手合十,朝二人连连作揖,引得冯生发出了一阵嗤笑。
“门主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呀,是新学的招式吗?我怎么瞧着还有点虔诚,你跟你侄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她在佛堂里也是这德行。死到临头了,还指望菩萨能保佑你不成?”
谢含辞见宁王没有动作,以为他没有听见,只好向他的方向挪了挪,这里的房梁本就不宽,她一动,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直接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
要不是她这幅姿态过于狼狈,冯生多半会以为自己的嘴开了光。
谢含辞挣扎着起身,往门口挪着步子。房梁她是回不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门口溜走。
“打扰了,请继续。”
“谢家丫头,你为什么在这?”
张巡抚向左迈了两步,挡住了门,语气低沉冰冷又带着些不可思议。
谢含辞尴尬笑笑,掉头往窗的方向快步走去,心里盘算着从这里跳下去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张巡抚将自己的腰带从腰间解了下来,双手抓着两端,使劲抻了两下,发出布料绷紧的嘭嘭声。
“你跟你爹可真像,一样的好管闲事。那河堤离城十万八千里远,淹也淹不到他那去,工部都没发话,可他偏偏就要管。你也一样,我自己家里的事,可碍到你了?”
他一步步向谢含辞靠近,就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宁王一个翻身落在谢含辞身前。
刚才在梁上,他并非没有听到谢含辞的话。
今日他若不插手,胡三骤然离世,飞云门群龙无首。即便是冯生耍手段顶上了门主之位,他这样的人如何服众?
不出一年,飞云门自己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飞云门传了三代,汇集数千名各路能人高手。胡三此人更是善于揣度人心,甚至凭几条零碎的消息就能猜出皇帝的心思,这样的人若不能为他所用,留着实在是危险。
飞云门内斗,老门主身亡,对朝廷、对皇帝、对他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直到张巡抚将谢含辞逼到角落。
宁王突然出现,张冯二人皆是吃了一惊,冯生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原本想着杀掉老门主以后,就将张巡抚一并送上西天,就把整件事推到他身上,他手握着飞云门明面上的营生,又手刃了害死老门主的人,这新门主之位,岂不是非他莫属。
光是一个知府家的丫头就罢了,可这位王爷,他也是略有耳闻,真动起手来,他俩占不到便宜,更何况他哪有那个胆子杀王爷。
“多年未见,张巡抚本事见长,连老人和女子都不放过了。”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地上的胡三,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像是有什么重要话想说,不停的冲谢含辞打着手势。谢含辞以为他要交代遗言,忙蹲下身,将耳朵凑近。
“我……我还不老。再过两个月才满七十。”
谢含辞:“……”
一盏茶的时间,宁王将二人解决。
他走到窗前,吹了声口哨,三四个影卫悄无声息进了屋子,给人带了下去。
五日后,张巡抚在牢里招供,此事均是他和冯生二人谋划,雁影戏班是张巡抚花重金请来的,人是冯生杀的,王参军对此事并不知情。
“你说这王参军真的不知情吗?”谢含辞嘴里叼着枣泥酥饼问道。
宁王抿了口茶,说道:“他去年围剿山贼有功,这是圣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王老妇人被冯生所害,他确实也是受害者。”
谢含辞啧啧两声,感慨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呀。”
她吃光了最后一块枣泥酥饼,用帕子擦了擦手,瞥见墙边的紫檀平角条桌上搁着那幅熟悉的画,卷轴半开,露出了一树梅花。
“沈画师的《仕女雪夜寻梅图》,王爷,还没找出画中玄机吗?”
宁王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无奈:“画里仕女提的诗文宫灯里的小字,我看过了,并没有藏着消息,不过是写了句白大家的诗。死者若有知,悔不秉烛游。”
谢含辞给画卷展开,仔细的看着画上的细节:“不如,王爷把这幅画交给我,给我几天时间,我拿去研究研究。“
宁王一愣,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她能够看出来,他的眼神跟刚才不一样了,多了三成猜忌。
他按住了她的手,轻轻将卷轴从她的手里抽走。
“或许这幅画上根本就没有消息,不过是他诓那女细作罢了。你也不必如此在意,不管这里面藏没藏消息,只要画没有被送到大越,就是安全的。“
她抬起头,想要对上他的眼睛,但他的视线始终停在别处,仿佛条桌上的冻青釉双耳瓶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他不相信她。
谢含辞有些吃味了,行了个礼说道:“既然王爷这里用不上我,那我先走了。”
不等宁王说话,她转身迈出房门,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他知道她没错,是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这两天他总能梦见张玉,梦里的张玉还是同从前一样,笑起来开朗真诚,他穿过一片荒草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却是:“阿尘,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他从梦中惊醒,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地,窗外传来的海棠花香,渐渐稳住他飘忽不定的心绪,月亮泛着朦胧的光影,他从床上起身,想要推开窗透透气,却看见了窗上贴着的似熊似犀的小兽剪纸。
谢含辞听说他晚上睡不好觉,总是梦魇,就照着《山经志怪》里描述的样子,剪了一只食梦貘,非要贴在他的窗上,说是可以吃掉噩梦。
不知道是书里说得不对,还是这剪纸剪得不像,显然并没有起作用。
他伸手想要将它撕下来,却在指尖触碰到红纸边缘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她一边看着书,一边拿着剪子的笨拙模样。
他重新躺回床上,想着明天还是再让追风涂点浆糊上去。
天刚擦亮,房门被轻轻叩响,门里传来一声低沉男声。
“进——”
追风从怀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竹筒,上面还用特制的蜡封住了口子,宁王打开一看,眉头渐渐拧到了一处。
他将信撕成两半,用烛火引燃,灰烬落进桌上的瓷盘。他想了想,将紫檀平角条桌上的卷轴拿起,递给了追风。
“明天把这个送给谢小姐,就说请她替我保管此物,你去办,直接交到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