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解冤符咒
佛堂内没有脚印,谢含辞踩着地上的血直接走了进去。
她先是检查了死者脖颈处的伤,又小心地裹着帕子拿起死者手中的短刃。
这是一把精巧的匕首,刀锋锐利,中间厚,两侧薄。匕首柄由象牙制成,尾部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猫眼石,光彩夺目又带了些异域风情,应该是死者的防身之物。
可惜做得再华美也是柄刀,用不好就会变成夺人性命的利器。
谢含辞看着匕首刀口的开刃和浸满鲜血的血槽说道:“一刀毙命,用的她是手中的匕首。“
张巡抚一拳砸向了门框,恨恨道:”云芝,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有什么事情,你我夫妻二人不能商量,非要做傻事?“
谢含辞看着他手背渗出的血珠,掏出了一张白色的丝绢递了过去。
”巡抚大人节哀,夫人不是自刎。她的食指和拇指上有刀伤,凶手趁她拜佛时从身后偷袭,强按着她的手拿着匕首,让她用自己的手割开了喉咙,所以夫人才会挣扎间伤了手指。”
张巡抚接过帕子,表情有些不自然,管家在此时开口。
“因是老奴将夫人送过来的,所以不得不多句嘴。夫人刚进门,发了好大的火气,把门口架子上的琉璃瓶给摔了,许是那个时候伤到了手,也未可知呀。“
宁王走到博古架旁,像是在观赏架子上的摆件,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
“这架子上摆了清水晶方印,宝石红釉葫芦瓶,紫晶雕件,百宝嵌插屏,夫人就算生这么大的气,死前也不忘选了个最便宜的琉璃瓶摔。“
谢含辞立刻明白了宁王的意思,马上就要死的人哪里会在乎东西的贵贱。
如果是因为宴会上被驳了面子而想不开,那死前就算是想把整个巡抚府烧了给自己陪葬也不为过,怎么还会挑个最不值钱的玩意泄愤。
管家赔着笑,附和道:”夫人一向治家节俭,不喜奢靡,临了也怕糟蹋了东西......“
众人看着死者发间的金镶珊瑚双喜簪,点翠嵌珠钿花插了满头,配上管家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张巡抚突然上前,脚步踉跄,一把将博古架推倒。
”不管是多贵重的东西也换不回云芝的命,你不在了,给我留下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
顷刻间,玉器、瓷器碎了一地,架子上的掐丝金嵌宝石首饰盒也“咣啷啷”滚进了佛堂,撞到巡抚夫人的脑袋后停了下来。
景瑜的目光顺着首饰盒,落在了巡抚夫人的面部。
“我怎么觉得巡抚夫人的脸好像瞧着比刚才在席上胖了些?人死了以后脸也会变肿吗?”
谢含辞刚才没有留意她的脸,这时打量起来,才发现她两腮鼓鼓的,朱唇微启,应该是嘴里含了东西。
于是道了声“得罪”,上前按住了她的下巴,将嘴掰开,竟然从她口中取出来一团草纸。打开一看,是一张黄色的符纸。
符纸虽破败,朱砂所绘的红色痕迹却鲜艳如新,看着颇为瘆人。
上面的字迹被唾液打湿,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丹朱神口,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賁,气神引津。心神......”
后面的字糊成了一个个墨团,她看不清了。
宁王却接了下去:“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这是道家的净口神咒。”
景瑜倒吸了一口凉气:”该不会是因为她在宴会上诬陷侍妾下毒,妄造口业所以才被塞了这张写有净口神咒的符纸吧。“
张巡抚冲景瑜一抱拳,声音沙哑却底气十足:”世子爷,死者为大。纵使云芝做了点糊涂事,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就不要揪着她的错处不放了。“
“谁揪着她的错不放了?”
景瑜在京中是有名的纨绔,无人轻易敢招惹,来到这蜀州边陲反倒被怼了个跟头,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正要发作,谢含辞却在此刻扯了下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看着张巡抚通红的眼眶和地上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他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场留下的线索不多,更别提还有一地随死者而去的金石玉器碎片,让人根本无处下脚,谢含辞也只好作罢。
张巡抚将几人送至门口:“还请不要将符纸的事外传,我实在是不想夫人死后还不得清静,被人在背后议论。”
谢含辞站在马车前,转头看着张巡抚一手扶着管家,一手抚着胸口,一副痛不欲生随时要追随亡妻而去的模样,特意提醒道:“大人,可是知道令夫人死状的,不只是我们几人。”
还有凶手。
回程的马车上,沈淑怡忍不住感慨:“虽然我与巡抚夫人素来不睦,但这人白天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突然没了。我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谢含辞问道:“娘,平日谁和这巡抚夫人交好?”
沈淑怡思索片刻:“听说李员外夫人跟她交情不错。两人总是一处商量如何处置家中的妾侍和庶出子女。对了,巡抚夫人正是飞云门门主的亲侄女,说不定李员外那杀手婢女就是她帮着找的。”
谢含辞忆起金椤寺中李员外夫人癫狂的样子,暗道这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第二日一早,谢含辞一身男装去了荣华酒楼。
上元节后,这里原来的老板觉得店里店外都死了人,十分晦气。宁王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间酒楼盘了下来。
“枣泥酥饼,再沏壶龙井,多谢。”
谢含辞一屁股坐在了宁王对面,宁王轻轻一点头,身旁的侍从立刻下去准备。
待她一杯热茶下肚后,宁王问道:“昨晚有什么发现?”
谢含辞吃了一惊:“你怎知我的话只说了一半?”
宁王景尘看着她头上梳着男子发髻,戴着他的竹节簪子,嘴角微微扬起。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觉得这是一起普通的凶案,今日就不会来这里找我,特意跑这一趟了。”
谢含辞有些被他的话噎住,便将话题转回案子上。
“那个被吓得失禁的丫鬟,她撒谎了。这丫鬟说她去佛堂时,她家夫人已经没了气息。巡抚夫人被人割喉,血流了一地。佛堂的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难不成她是飞过去的?”
“更何况,我过去查看巡抚夫人尸体的时候,衣裙袖口都沾上了血。她跑来,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像不像是在刻意撇清干系?“谢含辞咬了口枣泥酥饼,接着说道:你这新上的酥饼不错啊,枣泥馅香甜细腻,是新请的厨子吗?”
宁王看着谢含辞吃得正香,也拿起了一块枣泥酥饼。侍从不禁一愣,他家王爷平日可从不吃甜食。
“所以你怀疑是丫鬟杀了巡抚夫人?”
谢含辞咽下了最后一口酥饼,答道:“非也。此事绝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做成的,你忘了那山崖上起舞的玄女?但这个,凭她一人之力绝对做不成。凶手可能不仅会武功,还精于暗杀,所以还需王爷帮个忙。”
她本以为宁王又会提出什么交易,可他却直接问道:“我该如何帮你?”
谢含辞立刻嬉皮笑脸地道:“王爷在那巡抚府不是有熟人吗?”
宁王给自己和谢含辞添了茶,怎么听她的语气,不像有是熟人倒像是在王府里有个相好。
“她办事很得力,会拳脚懂账册,即便是嫁到寻常小吏家做个正头娘子也是值得的。只是遇上了还是副将的张巡抚,那段时间他正好在我府上养伤,两人暗生情愫。他已有妻室,我当时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宁王端起茶杯,却并没有饮下,只是看着杯壁所绘的两只粉蝶,缓缓说道。
”为了嫁给这巡抚做妾,她在他哥哥坟前跪了三天,第三天连嬷嬷送去的水都不喝了。他哥哥是替我办事才遭遇不测,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妹妹去死,最后只好由着她来,烧了她的身契,添了份嫁妆。”
谢含辞回忆起昨天虽然是匆匆一瞥,但那妾侍的衣着打扮比一般的正头夫人还要体面,若不是巡抚暗中贴补,那宁王添的那份嫁妆只怕是不薄。
“这般情深意重,但愿她不被辜负吧。”
宁王笑了笑:”张巡抚既娶了飞云门门主的侄女为妻,拉拢了江湖势力,又纳了我府上的管家为妾,别人都会默认他拜在了我的门下,有所忌惮。这样深沉的心思,难为良配。“
谢含辞抿了口茶:”这么说,他应该不希望自己夫人去世,这样飞云门还会认他这个侄女婿吗?“
一名暗卫走进来在宁王的身边耳语了两句。
宁王听后,对谢含辞说道:“今天城中有人散布巡抚夫人的死状,连口含符咒也说得一清二楚。现在都说是那夫人平时造口业太多,玄女下凡惩罚。”
谢含辞问道:“能查到是何人散布的谣言吗?”
宁王犹豫了一下,答道:“芙蓉酒庄,他家送货人今早在给各处送酒时故意散播。这酒庄的老板叫冯生,表面上是外地来酒商。”
谢含辞用手指轻敲桌沿:“表面上?实际上那?”
宁王说道:“实际上他也是飞云门的人。”
谢含辞一惊:“又是飞云门,没理由呀。难不成还能是这门主杀了自己的侄女?”
宁王眉头微蹙:“江湖帮派里的事很复杂,一个大帮派里面可能有好几股势力。我的人在查,两日后可见分晓。”
二人本来约好两日后,再在这酒楼相见,谁知第二日就又见了。
谢含辞刚进家门,沈淑怡就拉着她问个没完。
“小寒,你可回来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这巡抚夫人造口业太多,被玄女降下天惩,口含符咒而死。这张巡抚刚刚又派人来说,明日就要将他夫人发丧。难道那传言是真的?你昨天不是去佛堂看了,果真如此?”
谢含辞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娘,你夫君可是知府,断案无数,你见哪一桩案子的凶手是神仙?”
谢兰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为谢含辞淘来的野史杂记:“小寒说得对,这世上若真有神仙,有时间大费周章去惩罚一个深宅夫人,怎么不去救救城外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更别提雍州那边灾情严重,已经有百姓易子而食了。”
说罢,他咳嗽不止。谢含辞连忙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哥哥,莫要动气,当心身体。”
谢兰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年幼妹妹和久居深宅的母亲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将手中的书递给了谢含辞,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沈淑怡母女皆穿了素色的衣衫前往巡抚府。
门外迎接宾客的是一名年轻小将,他满身缟素,身姿挺拔,五官英气十足,当得玉树临风几个字。引得几名官宦小姐驻足,谢含辞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景瑜正好也下了马车,“哼,肤浅!男子应当建功立业,修得满腹才学,光生了张俊脸有何用?”
谢含辞看着他的侧脸,心道你比他可看起来更肤浅。
不过话说回来,景家的儿郎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景瑜的下巴和宁王生得很像,眉眼却区别于他叔叔的深邃,眉峰钝钝的,透着温和敦厚。
如果说宁王是柄锐利的剑,那景瑜更像是块温润的玉。
谢含辞正想着,那柄“剑”就下车了。
宁王看了看门口的小将,对谢含辞说道:“这是王参军,张巡抚的女婿。昨夜张巡抚来寻我,说他妻丧在身,押送贡品是件喜事,怕进贡之物沾上晦气反而不好。我跟他说,你若不去,就让你女婿王参军去。”
谢含辞有些疑惑:“我听府衙的师爷说过,押送贡品是件得脸的事,回来说不准还能官升一级,他怎么听起来还不太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