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落叶

神域中，邪灵像是在把玩虫子一样在与搏命的三人做着毫无意义的战斗，邪灵并没有直接将她们全部杀死，如果它想的话，仅凭现在三人的实力恐怕活不过一秒。

也许不是它不想，而是它不能，邪灵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它甚至开始囤积实力，没有像之前一样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能量去攻击阿米娅三人，而是以最低限度的力量去攻击她们，当然，即便是这种程度也足以让阿米娅三人无法应对了。

阿米娅的身体已经开始接近崩溃，她的身上生长出了大量的矿石组织，那被矿石覆盖的皮肤也开始流血，全身多处器官开始出现衰竭迹象，这已经是矿石病末期的症状。

阿米娅已经无法再行动了，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尚在战斗中的斯卡蒂和芙蕾雅，然后摔落到地上。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听觉开始迟钝，宛如一个重病在身之人，连她手中的戒指都不再施展能量，她因为这本不属于她的力量承载了太多，终究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阿米娅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一股能量，那是熟悉的魔王力量，又将阿米娅包裹住，这是魔王之力在宿主濒死之际时的自我保护机制，强制宿主脱离战斗状态，并为其提供一个修复自身和抵御外界干扰的屏障，尽最大可能保护魔王，虽然此刻的阿米娅早已经是昏迷不醒。

魔王之力在最后时刻救了阿米娅一命，但这也意味着阿米娅将再也无法参与接下来的战斗，只剩下斯卡蒂和芙蕾雅两个人面对强大的邪灵。

斯卡蒂和芙蕾雅也没有时间去照顾重伤的阿米娅，因为现在连她们都自顾不暇，神域里深海法则的约束机制依旧限制着二人，她们自始至终都无法对邪灵构成什么威胁。

芙蕾雅说：“阿米娅好像已经没法再战了，我们还能撑多久？”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斯卡蒂逐渐感到了不安，自她们进入神域后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们三人也会毫无意义地死去，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一切都和她们无关，她们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无法阻挡这艘时代的巨轮，他们的脚步不会因此停下一刻。

那她们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迄今为止的牺牲又是什么？深海中的歌蕾蒂娅又为何还在坚持着？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斯卡蒂开始颤抖，面对碾压级的敌人，她无法阻止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

即便斯卡蒂还在战斗，但她也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欲望。

“别东想西想啊！现在乱想一会儿连命都没有啦！有什么事先等活过去再想！”

芙蕾雅依旧再坚持作战，她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任何一处没有受过伤的地方，如果不是深海之力提供的恢复效果，芙蕾雅早就已经是命丧黄泉。

即便如此，芙蕾雅也已经快没有力量再战了，她的深海之力远没有斯卡蒂那么充沛，在经历了漫长的高强度作战后，体内的力量已经快要消耗一空，现在的她完全是以正常人类的身躯在同邪灵战斗。

她右手的骨头已经完全断裂，根本无法行动，只能用左手持剑，她的内脏也多处出血，身体里感到阵阵剧痛，口中的血一直止不住地流着，但她依旧还在坚持。

但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坚持，她终究不是神明的对手，相比于阿米娅和斯卡蒂而言，她甚至没有引起邪灵的任何一点重视。

这也意味着，邪灵对芙蕾雅的生死，不会有一丝顾忌，如果不是那不详的气息提前出现，邪灵早就动了手，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被随意杀掉的人，因为她对结果无足轻重。

邪灵开始动手，象征着死亡的光链开始在天空中有意识地挥舞，然后，光链朝着芙蕾雅砸去。

芙蕾雅迅速感知到了危险，光链的气息太过强大，她不可能感觉不到那攻击的方位，芙蕾雅在空中飞驰，在重重光链中躲避着死亡。

但现在的她每做出一次飞行的动作，都会进一步摧残她的身体，连她的皮肤都已经开始无法承受这压力而开始撕裂流血。

但她甚至几度在空中挥动她的利剑攻击邪灵，即便有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差距，她也从来没有过后退，她会不断向前，从不后退，这是深海猎人的使命。

利剑攻击在光链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而光链只是轻易散发了一些能量，就将芙蕾雅击伤。

芙蕾雅在这个时候甚至感到了愤怒，那是作为人类在死亡的关头最激烈的情绪，她大声咆哮着，用她的剑在光链上反复击打，即便她的双手都已经没有了一处完好的的骨头，但她仍然在驱动她的本能发动这愤怒的攻击。

芙蕾雅拿着那把利剑，将全部的力量聚集到她的左手上，从天而降向着坚不可摧的光链，发起了死亡冲击。

“给我去死！！！”

光链也顺势向着来势汹汹的芙蕾雅展开回击，正面对抗深海猎人的锋芒。

在撞击的最后一刻，芙蕾雅的意识突然一震，下意识向着右边躲开了一段距离，整个身体避免了与光链的直接冲击，同之前的愤怒一样，那是人类本能的求生欲。

然后，光链直接将那利剑，连同芙蕾雅那握着利剑的左手，一同撕裂成了灰烬。

芙蕾雅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就已经被邪灵给粉碎，她的利剑也已经化为青烟。

她的眼里有着一丝震惊，也带着一丝释然，对她来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芙蕾雅从空中落下，像一片秋天的落叶一样，是那么的轻，如同她那轻飘飘的生命一样。

她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她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从她出生以来，就见证了这恐怖的时代，她的童年也是在无时无刻的深海威胁中度过的，古籍中记载的那些浩劫，都是她亲身经历的记忆。

她的父母，她的姐妹，她的朋友，都在这无穷无尽的灾难中死去，但阿戈尔却在内斗中迷失了方向，他们不再以战胜敌人为目标，甚至抛弃了那些在最前线的深海猎人。

她几度怀疑，这个世界是否还有希望？为国而战的猎人们被视作反叛的敌人，为非作歹的疯子们却被当成信条。

这个国家已经开始失去了曾经的辉煌，她们已经不再以阿戈尔为荣。

直到她遇到了歌蕾蒂娅，遇到了她曾经所崇拜的深海猎人们，她知道，那是阿戈尔为数不多的良知，为了阿戈尔的荣光，她必须为之而战。

和那强大的邪灵比起来，自己或许真的什么都算不上，弱小的她也许无法阻止时代前进的脚步，但只要她完成了自己的愿望，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芙蕾雅的愿望，是以深海猎人的身份，同那肆虐这个世界的敌人奋战，即便无法战胜，但也会竭尽全力，只为让这个世界免受毁灭的灾难，而她的结局，将是战死沙场，这也是作为深海猎人最完美的结局。

现在，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光链再一次从上而下向着芙蕾雅砸去，而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任何一点力量。

斯卡蒂看到了引颈受戮的芙蕾雅，立刻向着她的方向飞驰而去，一旦那个光链砸下去，芙蕾雅将会像那些教徒一样，彻底化为世界的一部分，也就是死亡。

她必须要把芙蕾雅救下来，博士也是，幽灵鲨也是，她已经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人了，任何一个生命都不该如此般消逝，更何况，她是深海猎人，是身体里流着同自己一样血液的深海猎人。

但邪灵，阻止了斯卡蒂的前进，另一条光链同时向着斯卡蒂方向正面袭去，那也是斯卡蒂向着芙蕾雅奔赴的方向。

斯卡蒂下意识向上跳跃了一下，与光链擦肩而过，也因此降低了速度，失去了最后接近芙蕾雅的机会。

她没有时间了。

“芙蕾雅！！！”

斯卡蒂大声喊着芙蕾雅的名字，那是她对芙蕾雅最后的呼唤。

芙蕾雅听到了，她的眼神看向了远处的斯卡蒂，她想起来了，还有斯卡蒂。

那个让她成为深海猎人的起点，也是她的终点，自己和这个深海猎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即便有血脉相连的关系，估计互相也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老实说，斯卡蒂总是感觉好麻烦，虽然是深海猎人里的老前辈，但总是容易乱想，容易自闭，畏手畏脚的，真不好对付，也许是自己的原因？或许和自己比起来，还是幽灵鲨对她来说更重要吧，还真是羡慕那只鲨鱼啊，即便是不在了，都有人想着她。

或许，自己是有那么一点想法，想活下去，和深海猎人们一起活下去，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最开始在罗德岛上的那几天？原来自己也曾幻想过那么简单地活下去啊。

不过已经结束了。

芙蕾雅看着斯卡蒂，她微笑着，眼里露出了一丝遗憾，然后她又燃烧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将所有的念想聚集在一起，以精神传递的方式向斯卡蒂发出了她人生中最后的一段讯息。

那股精神力太过弱小，弱小到甚至无法形容成力量，不仅远没有海嗣侵染的强大精神干扰，甚至没有当初教堂战役时死前的埃斯波西托的执念强大，如果现在这里有其他深海猎人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知到这个信息。

但只有斯卡蒂可以，那是斯卡蒂血液在芙蕾雅身体里流淌的结果，唯有她能够感知到芙蕾雅的念想，因为她们的血脉都同属于一个人，那是真正的血脉相连。

斯卡蒂接收到了这最后的信息。

“活下去，你的使命不止于此。”

光链落下，芙蕾雅的身躯化为了耀眼的光芒，没有残忍如血雾一般的画面，有的只是像逝去的光辉一样，渐渐消失不见。

那原本存在着的生命，也随风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芙蕾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