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飞机票
内城明时坊,首辅杨廷和家里,小小的书房挤得满满的,看模样六部九卿差不多都到了。
昏黄不定的灯光映照着古色古香的书房,坐着的人更是神态不一。
今晚到场的还有一个特殊人物,杨一清,历任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出将入相齐备,文德武功并茂,可以说功绩直追古人!
杨一清都七十多岁了,鹤发鸡皮,面容清朗沉郁,年轻时定是一等一的伟男儿,虽然如今他已经隐退,但碰到这样的麻烦事,杨廷和还是将他请了出来,
此时杨一清坐在主位上,正在看着毛澄带出来的奏疏,坐在他身旁的杨廷和犹自闭目养神,气定神闲,反而是六部尚书等人有些坐立难安。
杨一清合上奏疏,叹气道,“张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张璁这老小子把道理都给说全了,哪怕是古圣人起死回生也说不过他啊!
毛澄忍不住问道,“杨阁老,这该如何是好啊?”杨一清曾担任过内阁阁臣,因此毛澄称他为阁老倒也在情理之中。
杨一清没说话,反而是看向仍旧在闭目养神的杨廷和,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常规手段是没用了,只能用非常规手段!
杨廷和这时才缓缓睁开双眼,好似醒狮睁开兽目,狮子不发威,拿我当病猫呢!
“宪清!”杨廷和叫到毛澄的字,“你立即回去,再好好看看,还有多少人持张璁这样的想法!”
毛澄看向首辅杨廷和,露出困惑的神色。
杨廷和没有多作解释,又叫到,“乔尚书!”
坐在杨一清下手位置的吏部尚书乔宇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在!”
乔宇年约五旬,长得貌正神清,朗目疏眉,说起来他还是杨一清的学生,入职官场以后没少受到恩师的提携。
“你立即回去,会同吏部左右侍郎,看南京那面还有多少官职缺额!”杨廷和道。
乔宇默无声息地看向恩师,见他微微颔首示意,这才俯身一拜,快步而出。
方才还困惑的毛澄立时醒悟过来,高,果然是高,不愧是能当首辅的男人!
敢跟内阁首辅叫板,先发你一张“飞机票”,哪凉快哪呆着去,待风头过后才慢慢收拾你!
乔宇回到自己府中后,立即将吏部左右侍郎叫来,询问南京方面还有多少闲职。
有明一朝,自朱棣靖难称帝,迁都北京后,仍保留了南京的都城地位,因此形成了独特的南北两京制度,南京方面至今还保留着一整套的六部机构,官员的品衔也与北京方面相同,但权力大大不如,其管辖范围只局限于南京一地。
自此以后,凡是在北京朝堂上斗争失利的官员大多都会被贬到南京担任闲职,像王守仁那样直接被贬到鸟不拉屎的贵州龙场当驿丞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注:王守仁被贬到贵州龙场当驿丞是因为得罪了当权的宦官刘瑾,刘瑾欲将他置之死地,还在半路上安排了杀手)
得到了下属的答复,乔宇心里也有了计较,他现在已经选好了坑,就等着有人跳进来了!
次日一大早,乔宇意气风发地走出自己的府第,不出意外,现在礼部尚书毛澄已经拿到了反对派的名单,就等着他前去处置了。
乔宇抬头望了一眼朗朗晴空,壮怀激烈,“有本大人在,这天还变不了!”
然而,他还未迈步走下台阶,一群厂卫番子便气喘吁吁地抬着一顶轿子跑了过来,领头太监正是吕芳!
“乔尚书这是要去哪儿?”吕芳见礼后开口问道。
“自然是去吏部班房办差!”乔宇气定神闲道,他虽然也对这些宦官的观感不好,但还没有到撕破脸皮的程度。
见乔宇一副臭屁的模样,吕芳也不生气,笑呵呵道,“这可巧了,今天乔尚书是去不成吏部班房了!”
乔宇斜睨了吕芳一眼,怎么,你还敢把我关入诏狱不成,现在可不是刘瑾当道的日子了!
吕芳知他误会,连忙解释道,“陛下昨晚读书,觉秦朝之官制与我朝大为不同,特意派我等接乔尚书入宫,以备咨询!”
这话说得吕芳自己都害臊,昨晚朱厚熜吩咐完他今天要做的事后,和陆柄啃了一宿的狗骨头,啃完后就跑去呼呼大睡,到现在都还没醒呢,这书指不定是跟周公读的!
乔宇一听登时愣在原地,他今天要去把那帮唱反调的都给踢出北京城,哪来的时间给小皇帝讲课!
吕芳见他有些抗拒,立马拉下脸来,“怎么,乔尚书不愿意?”皇帝要学习进步这得是多么重要的事,这是我大明之福啊,朝廷里还有哪一件事比得上这个重要!
你乔大人整天嚷着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怎么现在不乐意了?
乔宇陡然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巧到乌龟和王八都能瞅对眼了!
吕芳指着轿子道,“请吧,乔大人,别让陛下久等了!”厂卫番子们连忙压低轿头。
乔宇知道自己是走不脱了,他抚平心绪,唤来贴身小厮,让其立马到杨廷和府上禀告此事。
吕芳也不阻拦,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看着小厮离去,乔宇的心情十分沉重,原本郎朗的晴空,此时却飘来一片乌云,这天咋就说变就变了呢?
在内阁办公的杨廷和收到消息后顿觉不妙,颇有一种被釜底抽薪的感觉,他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
在他身旁,礼部尚书毛澄坐立难安,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若是再不抓紧时间,等奏疏送到小皇帝朱厚熜那里,他看后定会召集这些支持他的官员前去商议,到时候就不好处置了。
他们总不能当着小皇帝的面,把他看中的官员都给贬出京城吧,那是曹操才会干的事!
杨廷和急忙叫来吏部左侍郎田馥问道,“贬谪官员可否只由你这里用印?”
田馥一听顿时满头大汗,按规矩,贬谪官员是由有司草拟文书,经过吏部尚书用印后,报给内阁,内阁无异议后,票拟给司礼监批红用印。
杨廷和身为内阁首辅,这套流程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可他还是那么问,分明是有意甩锅给他。
毛澄见田馥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心知他不愿,便一挥长袖示意他退下。
待田馥退下,毛澄站起来问道,“可否由内阁这里拟旨,再请司礼监用印?”现在小皇帝那里还不知道是哪些人支持他,正好有个时间差!
杨廷和摇头道,“内阁只有票拟权,无权擅行其事!”
后世之人读书不精,总把明朝的内阁制度与西方的内阁制度混为一谈,以为二者相当,实际上大为不同!
西方的内阁是一套独立于王权的运行机构,集立法权、决策权、执行权于一身,国王只认命首相一人,再由首相召集大臣组成内阁。哪怕国王不管事,内阁也能把国家治理得稳稳当当!
而明朝内阁的权力却远远不如,只有一项参谋权,即针对六部大臣上报的奏章,写出自己的意见报给皇帝,皇帝同意后才能施行。
有明一朝,真正把内阁玩成西式内阁的只有张居正一人,他在担任内阁首辅的同时,还兼任了吏部尚书一职(严嵩都没这待遇),当时万历皇帝还年幼,批红权掌握在冯保手里,两人的关系不错,所以常常会出现以下状况,吏部尚书张居正上奏陈述某事,内阁首辅张居正表示同意,报给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保表示张大人说得对,照此施行。
正是如此,张居正改革才得以顺利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