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最快的刀
像何七这样在宝船上端茶递水的青衣小厮一共有二十多位,他们熟悉宝船的每一个地方,上至四层阁楼每个雅间厢房布局格式,下到船底三层哪间放着酒宴器皿,哪间屯着远行用度,何七都记得烂熟于心摸的门清儿,他也是二十几位小厮中最为受船大人器重的那个,这小子本身就唇红齿白面色清秀,让人一瞧眼缘极佳,再者他也聪明伶俐手脚利索。当然宝船上混迹时日长了,这小子也学了一身坏毛病,比如说看人下菜碟,当他看见粗布衣衫的牛龙儿时,第一时间就觉得那小子不是掏钱进来的,若不是楼上贵人要酒,保不齐他还得和那个蹲在角落大快朵颐的家伙撕扯一番。
酒窖在甲板下三层,相比于甲板之上的阳光恣肆水波潋滟,船底则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潮湿阴冷,本来清幽压抑的环境充斥着无尽的黑暗,还有清晰可觉的颠簸。
通往藏酒窖要穿过一条窄长的走廊,这里伸手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让何七熟练的掏出腰间别着的火折子,走廊已显腐态的木璧上挂着一截蜡烛,他小心翼翼的取下蜡烛点燃,噌的一声后一点摇晃的火苗绽放在本是完全漆黑的走廊中,昏黄的光束沾染在两侧的木璧上,何七手持火烛快步向前,推开封住酒窖的板木后开始仔细的寻找起那一坛剑南烧春。
何七正借着火烛微弱的光找酒时,忽的飘忽的烛火剧烈的摇晃一下,一缕青烟滤出,原本昏黄的光点霎时熄灭,何七先是一愣,然后嘴里暗骂一句他娘的,只道是船身摇晃所致,这里有上百坛子酒,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他有些沮丧的又掏出火折子,对着火烛急促的吹了几口,就当火光重新点亮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衣裳在地上磨蹭的声音。
何七听力极好,稍纵即逝的声响被他捕捉到,他狐疑的转头看向窄长漆黑的走廊,此间货仓除了藏酒窖外,就还剩一个放置磕坏失修桌椅草榻的杂物间,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压低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向那间木板遮挡的杂物间。
透过泛潮板木裂开的一道缝隙向里面看去,里面暗不可视混沌漆黑,何七掌着火烛瞪大眼睛又看,忽的发现里面空间内一处和其他空间的黑并不相同,暗淡的火烛光透过一指宽的缝隙渗入其中,何七敏锐的发现那黑暗中两道轮廓慢慢浮现。
哗啦一声,何七猛地拉开面前板木,借着烛火一瞧,面前一幕让他瞠目结舌。
一男一女衣衫凌乱的挤在仄侠压抑的杂间中,昏黄烛光一照,两人带着不知所措的愧色,尤其是那个女人,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如何,雪白香肩还露在外面。
何七的面部表情极为精彩,先是瞠目震惊,然后是恍然,最后则是一脸阴冷,甚至于眼中露出一丝阴毒之色。
一想两人躲在此处行那苟且之事,一幅两人躲在黑暗中缠绕交织的画面跃然脑中,他嘴角勾起愈发阴冷的弧度。
这两人他再熟悉不过,男子和他一样是宝船上的小厮,叫做李诚,女人则是宝船上的女婢雯儿,这两人支吾着说不出一句话来,雯儿更是羞的掩面,不敢看何七。
“何七兄弟,你看这......”
李诚支吾着开口道。
“我还以为遇到鬼了呢,原来是两只来偷的野鸳鸯啊。”
何七恶毒的说道,在飘忽的火光照耀下中他本来就白皙的面容越发惨白,狭小空间里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如厉鬼一般。
“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李诚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上前拍了拍何七的肩膀,他干笑着又说道:“我长你几岁,勉强也能当你的哥了,虚的我们也不扯,何七兄弟你看怎么样才能不将我两的事说出去。”
李诚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格,这么单刀直入倒是让何七有些愣神,他稍微组织措词后厉色道:“船大人严禁我们这种下人在宝船上搞这些脏事,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你们这般乱搞,李大哥,你双腿恐怕是要断了,至于雯姐姐嘛,怕是要浸猪笼喽。”
“我们是真心喜欢,何老弟你看要如何才能不说出去,你开个价,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下人,何苦相互为难呢?”李诚低声商量到。
“开个价?”何七眯着眼泛起一抹奸笑,他瞟了一眼羞愧掩面的雯儿,贪婪的目光在雯儿颇有韵味的身体上游曳一番,李诚看到这小子的表情瞬间明白,他瞬间愤怒的推了身体单薄的何七一把后厉色道:“不行。”
何七被推到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后咣当一声坐到地上。
“妈的,李诚你给脸不要脸?”
何七收起刚才眼中流露的秽色咬牙骂道,他拍拍屁股起身后咬牙切齿的一脸阴毒的瞪着李诚。
咚。
走廊内又是一声响动声传来,这声音像是某种东西碰到了藏酒窖中的酒坛发出。
何七也是纳了闷了,今日是怎么了,这船底是见了鬼了?
他恶狠狠的瞟了一眼走廊深处酒窖方向。
一切如常。
等何七回过头时,他面前的李诚和雯儿脸上浮现出一张惊恐的表情,雯儿更是瞪大了瞳孔颤巍巍的指向何七。
“卖惨没用。”何七浑然不知的啐了一口后说道,他自顾自的阴恻恻的看着面色惨白的李诚说道:“要么让我也试一试雯姐姐的体香,也么就等着船老大折磨你们。”
“贪财好色,可不是什么好事。”
突然一声低沉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响起,何七身体猛地一颤,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昏黄烛火中一道人影被拉长倒映在木璧之上忽闪不止。
何七扭头的余光里,一人倒提一柄薄刀如鬼魅一般站在身后。
何七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跑,他一个激灵拔腿就迈,只可惜这船底走廊太过狭窄,那鬼魅身影一把扯住他的发髻,猛地发力将他扯倒在地。
火烛落地,那人手里薄刀轻巧的在这仄狭的空间内一划而过。
何七痛苦的捂住脖子跪倒在地,他发出凄厉的呜呜声。
黑暗中拽着何七发髻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温热的液体从何七脖颈处喷溅而出。
宝船底端一幕惨剧正在上演,甲板上方的阁楼中斗诗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诗词滚滚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气。
被邀请进入二层雅间的赵幼安和朱婉儿在曹刘氏家长里短谈天谈地的热情性格渲染下,也没了刚进来时的腼腆拘束,曹刘氏问什么边答什么,加上朱婉儿确实乖巧可人,看得出来曹刘氏十分喜欢这个偶然相识的妹妹,几人也就熟络起来。
期间曹猛也不似刚才那般生人勿进的模样,当得知赵幼安是大理寺狱史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赵幼安聊了起来。
“褚时钧前几日子我还见过面,礼部侍郎刘大人家的公子大婚,我们在一张桌上吃酒。”曹猛扶须笑爽朗笑道,只是他脸上那道绽开的刀疤过于过于吓人,这寻常一笑也透着些许凶像。
“在大理寺干了也有几日,我至今还未见到大理寺卿褚大人的面。”赵幼安有些惭愧的说道,作为自己头号上司,这位传说中的褚大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在赵幼安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哈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你肯定会见到的。”曹猛说着抬手端茶,这时赵幼安注意到,他那鼓鼓囊囊的胸前蓝衫一颗布扣崩开,露出一抹耀眼的银色。
细看之下赵幼安看到如鱼鳞一般的纹路附在那片银色之上,煞是好看。
甲胄。
赵幼安心头猛地一惊。
游春踏青身披甲胄做什么?还要刻意掩藏在衣衫之内?
曹猛也发现布扣崩开,他一手倒茶一手将衣衫的扣子扣上,然后不动声色的瞥了赵幼安一眼,看到赵幼安面色如常,他原本眼中流露的一丝隐忧之色消散开来。
咚咚咚。
雅间外响起叩门声,一道人影浮现在风窗上,随后消失不见。
“找我的,找我的。”
曹猛笑着起身,他看向一脸疑惑的曹刘氏说道:“刚出去遇到个同僚,估摸着还想和我聊几句。”说罢便大步迈出。
“既然是同僚,就让他进来啊。”曹刘氏说道。
曹猛摆摆手未说话,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走了出去。
曹猛实际上并未走多远,十步之外的另一雅间他推门而入,里面原本横七竖八躺卧皆有的六人在曹猛进来后唰的一下整齐划一的站了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是胸前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身负甲胄。
“木郎,现在再公主身边护卫的是谁?”曹猛进屋后朝着一人问道,这人正是和赵更古有过照面的金吾卫参将隋木郎。
“高积和武星。”隋木郎面色冷峻的说道。
“每半炷香后换两人保护,不要离公主太近。”曹猛交代道。
“明白。”隋木郎重重的点了点头。
“横刀藏于左右袖中,如果遇到情况,快速拔刀扫清公主面前所有威胁。”曹猛事无巨细的交代道。
隋木郎点点头,他看着眼前的中郎将大人满眼仰慕。
曹猛是长安最快的刀,没有之一。
至少现在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