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命不该绝
火堆旁盘膝而坐的翩翩公子是赵幼安来到这个世界见过最为俊逸脱尘的年轻人,火堆闪烁的红光中一袭白衣的男子身上像是染上一层金黄色,在他身上跳动的光焰忽而拉长飞旋忽而短促扑散。这剑眉深瞳的男子眼神深邃的看向赵幼安,他挑眉抬手之间都透着一股俊雅的富贵气,这种气质神态和赵幼安在沾衣巷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或者说,所见之人中只有那位武侯司的白桃姑娘才有相似神韵。
而此时这翩翩公子正在做着一件和他气质极其不相符的事情,他手里拿着一截长树枝,树枝头穿着一个烤的焦黄的野兔。
赵幼安看着这公子撕下一根兔腿塞入嘴中,不自觉的咽下口水。
“想吃?”这人问道。
赵幼安头脑昏沉的摇摇头。
“你是谁?”赵幼安闻着浑身的水腥味,拖着略带嘶哑的声音问道。
“给你吃你也不能吃。”这人咀嚼着兔肉囫囵道,等他咽下嘴中的一块肉后指了指赵幼安腹部说道:“可不是我小气,而是你伤口还未愈合,兔肉耐嚼,可你现在不能嚼东西。”
赵幼安低头看去,稍微一动,钻心的疼痛感袭来,他的腹部缠着一块花纹好看的锦条,这绸缎质地的锦带上清晰可见大片暗红血色。
随着腹部刀伤痛贯全身,他缓缓回神,之前在宝船上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大唐公主,袖中藏刀的金吾卫,被刺了一刀踹下船舷的婉儿,想到这里赵幼安咬着牙勉勉强强手掌撑地挣扎起身,这一举动让腹部的刀重新裂开,随之而来冲击脑海的痛让他眼泪瞬间就流淌下来。
“不行,我得去找婉儿。”
赵幼安抹着眼泪嘟囔道,他在嚼着兔肉的翩翩公子错愕眼神中颤巍巍的站立起来。
赵幼安想到婉儿的一娉一笑,一时顾不上渗出大片鲜血的腹部刀伤拔腿就走,可刚走几步就浑身瘫软摔倒在地,这时就听那公子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严肃的说道:“虽然是为你涂了齐仙山求来的万灵散,但你腹部刀伤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赵幼安疼的额头渗出斗大的汗珠,他重新挪到草席上,然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自嘲道:“我原本以为可以凭着两世人的阅历在一个新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却不曾想还是如蝼蚁一般,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是想去找在你之后中刀坠江的那位姑娘吧?”那公子问道。
“你怎么知道?”赵幼安抬头看向他。
“当时船上争斗,我全看在眼里。”这公子眼神灼灼的看着赵幼安停顿一下,然后声音清舒的说道:“以我的角度来看,如此身单力薄的姑娘脖颈处挨上一刀,然后又被人全力一踹打入江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幼安默然无言,似是接受了这句话。
“谢谢你救我。”沉默半晌后赵幼安说道。
“算起来不是我救你。”这俊逸公子边说着起身从一棵小树上折下几根树枝丢入火堆中,一边远眺山林似是在寻找什么。半晌他才收回视线,看着躺在草席上一脸颓然的赵幼安说道:“准确来说是你自己掉到我们舟上的。”
赵幼安凄惨一笑,他吃力的抬起手臂枕在脑后,然后苦涩的笑着说道:“虽然我命不该绝,但还是谢谢你为我敷药,将我丢在这草席上。”
听到赵幼安诚恳的道谢,坐在火堆旁的俊逸公子连忙摆手道:“为你敷药的不是我,将你从船上扶进山中的也不是我,依我的性子,你的生死与我何干,可她执意要救你,我也很无奈。”
她?
借着月光,赵幼安看到这位公子那笑意中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薄凉,此时他才注意到,这人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剑柄处镶着一颗月光下煞是好看圆形玉璧。
唐人多佩刀,第一次看到腰间佩剑的。
赵幼安扭头盯着那柄长剑随口问道:“此山之中除你之外还有同行之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俊逸公子嘴角勾起笑意凝视着赵幼安说道:“你想知道我的底细,到底是谁救的你,为什么要救你,对吧?”
眼看自己拐弯抹角的心思被猜透,赵幼安索性说道:“白天的遭遇让我很难不多想。”
“你怀疑我和那位刺杀大唐公主的刺客是一伙的?”俊逸公子啼笑皆非道。
赵幼安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脑海中浮现丽珠公主危机之下将他推向隋木郎刀尖的一幕。
人心难测。
“我叫姜太岁,从益州来。”俊逸公子说道,他抽出腰间宝剑两指一并轻抹剑身,月光下剑锋泛着寒光,剑身薄凉如水。
见此一幕赵幼安心头一惊,难道是道破原由要被灭口?
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事实并不尽然,就听这位叫姜太岁的公子哥缓缓说道:“为你敷药疗伤的是舍妹,刚才她看到一头山鹿,此刻钻进山里追鹿去了,我们兄妹和宝船上刺杀丽珠公主全无干系,只是恰巧也在船上。”
“你们认得公主?”赵幼安疑问道。
姜太岁叹了口气道:“将那样一艘巨舰炸沉,又派出刀法冠绝完全可以跻身江湖一流的刀客截杀,长安还有第二个女人配得上这么隆重的待遇吗?”
赵幼安无言以对。
“那刀客刀法虽是诡谲,但放眼大唐九州十道的江湖中,这样的高手就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不胜数,此人最多就是观山境界。”姜太岁轻叹道,他收剑入鞘后又说道:“江湖高手往往不会轻易插手庙堂之争,毕竟大唐的披甲铁骑才是最绝顶的高手,武道修为再高,遇上大唐铁骑也会被碾成碎渣。”
“江湖武道还有境界之分?”赵幼安好奇道,他心中暗想,看来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习武还是要分出三六九等的。
“习武之人的境界之说也是个玩笑话,有人当真有人弃之。”姜太真说起这个来了兴致,他扭开腰间酒壶轻抿一口后徐徐说道:“习武无外乎内修真气外练体魄,体内真气修到浑然,传言可感知周天勘破生死。外练体魄则更为寻常,疆场厮杀埋头苦练,都可精进,至于境界,有人按武道高低戏称为观山和登楼,观山说的是那些武功高于寻常武夫侠客,却也止于自己的心境玄门,若是勘破心门,就可称为登楼,可开宗立派收徒扬名咯。”
赵幼安试探道:“再往上呢?”
姜太岁笑言道:“再往上的武道境界又被人戏称为楼外楼,山外山,武境抵达楼外楼可称为宗师,山外山更是厉害,不过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已经脱离纯粹武道范畴了,到达山外山的大宗师更多是修身寻长生,没几人轻易会走动在江湖之上的。”
“那些弹指断人生死的大宗师不会轻易抛头露面还有一个原因。”说着姜太岁那张好看的脸庞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因为他们也怕大唐铁骑啊。”姜太岁揭开答案道。
赵幼安忽然想起在大理寺阴牢中囚禁的老头曲无忌。他捂着腹部感叹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啊。”
两人又闲扯几句,赵幼安疲倦的沉沉睡去,睡前迷迷糊糊听姜太岁说道,他和妹妹被父亲赶出家门,他的父亲是剑南道的两庐之主,他们家族是大唐五大门阀之一。只不过赵幼安听得云里雾里,又赶上睡意袭来,就将听到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大概两个时辰后赵幼安被腹部的一阵灼热感烧醒,姜太岁口里洒在他伤口的万灵散果然是好东西,伤口处虽是如万只蚂蚁在爬,但他知道那是伤口在愈合的征兆。
没来由他又想起了朱婉儿,赵幼安自认自己不是个深情的人,虽和朱婉儿只有几日时光相处,但她中刀坠下河的那一瞬,自己的心仿佛是破碎了一次。
想到此处,他乱意涌上心头。
月色轮罩下暗影憧憧的幽林仿佛是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薄霜,他伸手去抓天穹映在地上流淌的银光,却什么也抓不住。
赵幼安挣扎着再起身,他决定先在山间活动活动,再返回江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