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褚大人的小手段
正法堂内,大理寺卿褚时钧正襟危坐,腰间佩一长一短两柄刀的程岳站在左侧,右侧有一小案,执笔的大理寺书记官正在低头研磨。
面沉似水的金吾卫中郎将曹猛坐在左侧宽椅上,身后跟着两名身披银甲魁伟随从,军武之人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倒是和这正法堂内皆为黑色的桌椅装饰相得益彰,曹猛两臂都缠着白色纱布,一身素衣并未披甲胄。
这位在宝船上和那刀客拼死搏杀的骁将此刻心中缭乱如麻,并不似表面这般不动如山,他是当日唯一和那刺客交过手活着离开宝船的人,又是长安统领金吾卫的中郎将,肩上重担可想而知,另外,皇帝关于公主遇刺一事那道圣旨中,最后一句是限七日内破获此案,缉拿凶手及其背后之人。
与人以命搏杀,他曹猛从不畏惧,可饶是这个大老粗也知道,公主与左仆射之间的朝堂之争如火如荼,这刀客背后之人,任由谁去想,也是隐隐指向那位如今位极人臣门生遍布的状元郎。
加上自己手下的隋木郎最后那一下釜底抽薪,让他的护驾之功彻底变的看起来不那么重要了。
曹猛对面三张椅子,坐着三位武侯司的武官,中间那张椅子上坐着藏青玄袍腰佩银白鱼符的鹿柴,少年武官眉目清秀气息浩然,鹿柴左边坐的黑衣黑巾面色桀骜的年轻武官,叫做诸葛南溪,这诸葛南溪家中是淮南名门望族,从小就被送到梵音宗习武修身,后来和鹿柴一起下山进了武侯司,他的性子急烈,因此坐镇武侯司的三皇子李临渊还为他篆了一块刻有三思二字的腰牌,时刻提心遇事制怒,三思而行。
鹿柴右手的红衣少女程岳见过,之前来大理寺找过一名叫赵幼安的狱史,这少女此时坐姿端正面色婉约,全无当日初见时烂漫灵动之气,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程岳看着武侯司派来三位比自己年纪只小不大的武官,心想如此大事,却让三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来,心中甚是不悦,他眼神犀利的直扫三人,恰好对上南溪那双同样尖锐的眼睛,两人瞬间一番眼神交战,谁也不肯率先作罢。
对身旁程岳眼神厮杀毫不在意的褚时钧轻轻嗓子后率先开口,他手中按着一册长卷,卷中详细记述了武侯司武官鹿柴和白桃在东市一间客栈捕杀一行驼商的经过,他缓缓收起卷案后说道:“关于刺客身份,这样看来就很清晰了,假借皮货驼商身份混入长安,之后袭击了武侯司武官慕容姑娘,杀了巨鳌帮账房先生朱九中,加上和巨鳌帮帮主魏近的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从武侯司武官手里逃脱。”
褚时钧说着停顿一下,然后端起桌上一杯浓茶抿了一口,他本来体宽,动作颇为缓慢,饮茶时堂内悄然无声,只有他吸溜茶水的声响,等放下茶杯抬眼看去,堂中几人皆是注视着他,褚时钧嘿嘿一笑,摆摆手说道:“早上多吃了几个糕点,这一阵端坐在此顿觉噎得慌,诸位见谅。”
看着如此随性的大理寺卿,白桃偷偷翻了个白眼。
鹿柴看着褚时钧,转而看向对面的曹猛开口道:“我和中郎将在来的路上交流过,我确信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刀客。”
曹猛应声点了点头,那刀客刀法诡异独特,放眼江湖中,也是极其少见。
褚时钧一拍大腿,他环顾鹿曹二人,抛出自己的第一个疑问:“这刀客行踪在刺杀公主之前就已泄露,还在长安接连行凶,按理来说很难再对公主展开刺杀,为何他还是能在上巳节堂而皇之的顺利出手?”
曹猛闻言老脸一黑,他沉声说道:“公主游江只有几个贴身护卫的金吾卫知晓,千防万防家贼难坊,谁能想到金吾卫参将隋木郎竟和刺客勾连,泄露了公主行踪。”
鹿柴也忙说道:“那日客栈捕杀不成,刀客遁走后,虽是全城搜捕,但这刺客隐匿功夫了得,没被寻到一点踪迹。”
褚时钧听两人说完看向曹猛道:“刀客又逃,那内应隋木郎是死是活,现在何处?”
曹猛表情一滞后说道:“隋木郎当日就身死船上,所以他与那刀客如何相识,何人引荐,何人指使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若是他还活着,我们也不必坐在此处,光是我的手段,就足够让他开口,真相也早就明了。”
“隋木郎被中郎将手刃?”褚时钧好奇道。
曹猛老脸一沉,前日船上之事他未曾对他人说过,见褚时钧开口问,他面色难堪的说道:“当日宝船被烧将沉之时,我被刀客纠缠无法脱身,隋木郎已贴近公主意欲不轨,是一大理寺任狱史的少年,用一截木枝结果了隋木郎,使得公主全身而退。”
说完之后曹猛知道自己护驾公主的功劳,是彻底荡然无存了。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表情各异,却十分精彩。
大理寺狱史?少年?一截木枝?
褚时钧愣在当场,半晌后在缓过神来,他看着一旁的程岳不可置信道:“中郎将说的是咱大理寺的哪位啊?”
程岳也是一脸懵,他看向一侧的王主簿,王主薄摇摇头表示不知。
曹猛在正法堂大理寺几人吃惊的神情中缓缓说道:“我此次来,一方面是为了公主遇刺的案子,另一方面,也是奉公主命,确定那位少年身份,弄清楚他现在是死是活。”说到这里曹猛一顿,他神色有些黯然道:“当日我只能顾全公主,亲眼看着他坠入江中。”
褚时钧闻言看向王主薄说道:“快去,查清楚咱这里谁前日去游江了,是生是死啊。”
王主薄刚要动身,就听堂下传来弱弱的一声。
“大人。”
“老李?”褚时钧眼神锁定说话之人,正是站在最末席的李主薄。
“你有话说啊。”褚时钧问道。
李主薄慢腾腾的站了出来,他小声说道:“下人下属赵幼安前日去过宝船,听另一下属翟秀说,赵幼安差点死在沉船时,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
“谁?大点声。”褚时钧大声喝道。
李主薄看着满堂武官金吾卫,紧张的声音小如蚊蝇,被褚时钧一声大喝,吓得一哆嗦,然后扯着嗓子喊道:“赵幼安,此时正在阴牢中当差。”
“快快去请。”褚时钧看了一眼曹猛,急忙摆手打发道。
鹿柴注意到听见这个名字后,白桃先是一脸错愕的身体一晃,然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白桃姑娘展颜一笑,笑颜如海棠一般在这肃目暗沉的正法堂上绽开。
在李主薄去请赵幼安的同时,南溪起身出堂,从门外拽进来一个手脚皆绑着镣铐的高大少年,这少年嘴唇干裂蓬头垢面,身上可清晰看见条条赤红的鞭痕。
见众人不解,鹿柴说道:“这人是那次客栈捕杀刀客时,擒到的两个刀客同行之一,其中一人涉及兵部密文,人被兵部接走,这人被扣在大理寺审问过几次,可他一字都未吐露。”
被绑的少年一身疲气,可眼神依旧凌厉如枭,透着一股让人生畏的狠劲。
“用刑否?”褚时钧抬了抬眼皮后说道。
“用过。”拽着铁链的南溪朗声道,他瞪了这少年一眼后说道:“除了问出这贼子叫石侠外,其他的一概问不出。”
“这个好办。”褚时钧一旁的程岳搓搓手说道:“交给褚大人来审可好?”
褚时钧似笑非笑的白了一旁的程岳一眼。
“当然,带他来大理寺,就是这个目的。”鹿柴笑着说道。
褚时钧是从刑部的一名小吏用了二十年时间爬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凭的不就是一些审犯人的小手段吗。
大唐第一酷吏,正在眼前。
鹿柴笑容温润的对着褚时钧鞠了一躬,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公主遇刺一案,这人或许是个突破口,至于如何突破,就看褚大人的小手段了。”
“哪里哪里,本官尽力,尽力。”褚时钧笑着应道。
沙场出身的曹猛对这客套噗之一鼻,他看向那铮铮铁骨的少年,虽不同情,但心中也泛起一丝不痛快来。
南溪拽着石侠出门时,李主薄正好带着赵幼安进来,石侠冷冷的看了赵幼安一眼,赵幼安亦是。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此刻命运大相径庭。
“果然是你小子。”曹猛见赵幼安进来,两人一照面,他急忙起身上前,一把搂住赵幼安。
被曹猛宽厚的胸怀的一撞,赵幼安腹部刀口猛的一疼,他嘴角扯了扯后环视堂内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那抹红色之上。
白桃姑娘俏皮的眨了眨眼。
“公主之事,不要提及。”曹猛趁搂住赵幼安的瞬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
赵幼安自然知道曹猛说的是李玉瑶情急之下推他挡刀的事情。
赵幼安眼神瞬间清冷,这一微小变化,没逃得过白桃的眼睛,小姑娘看着赵幼安的神色变化微微蹙眉。
“来来来,让我看看是大理寺那位少年,手刃刺客护卫公主的。”褚时钧朗声笑着上前,仔细打量着赵幼安。
赵幼安一跛一跛的上前,对着褚时钧作揖道:“褚大人。”
“免礼免礼。”褚时钧扶住赵幼安两臂,视线却停留在曹猛身上,只听他神情自然的玩笑道:“能于狂澜中救下我大唐公主,是大理寺的幸事,亦是大唐的幸事。”
赵幼安默然无语。
只听褚时钧第二句话传到耳边。
“今日正法堂的人走出去,你可就要名动长安了,不光公主知道你是谁,长安的很多人也都会知道你是谁。”
赵幼安抬头望向褚时钧,他笑呵呵的扭头对身后的程岳说道:“待会审那犯人,你带幼安随我同去。”
程岳不解,赵幼安也不解,但两人还是应下。
赵幼安这一插曲过后,正法堂内几人定下方案。
褚时钧想法撬开石侠的口。
曹猛带着金吾卫继续搜捕那名刀客。
武侯司去调查那艘撞宝船的火舟和隋木郎的家眷亲属。
几人走时曹猛看着赵幼安欲言又止。
白桃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