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折柳成刀
赵幼安取下阴牢墙壁烛台的一截白蜡,然后吃力的将门口的小桌搬到第六间牢房前,他将从翟秀那里偷拿来的一坛酒放在桌上,摆上两个小瓷碗,刚做完这些,额头已是渗出一些细汗来。
宇文殊图对这少年深夜造访毫不意外,他手中攥着双龙佩,步伐轻盈的走至牢前,隔着牢门的铁栏望向桌案,笑着说道:“就只有酒?”
赵幼安轻轻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油纸包,用指捻开,就见油纸包内装着一把油汪汪的炸生米,然后赵幼安眯着眼睛伸手往怀中再掏,拿出两个圆滚滚的鸡蛋来。
宇文殊图顿时啼笑皆非,他那狭长眸子中蕴含笑意,压低声音说道:“这下酒菜未免也太寒酸了些吧。”
赵幼安也不应话,他低头满上两碗酒,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说要指点我武艺,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比如兵刃,或者石墩什么的?”
宇文殊图笑而不语,他伸手端面前酒,纤细手指刚越过铁栏,就被身上束缚的铁链牵住,手指竟是一分一毫都探不出去,赵幼安借着烛火这才看清,两个泛着银光的铁钩从宇文殊图肩骨穿出,另一端延伸至牢内墙壁上死死嵌住。
赵幼安急忙端起碗递给前面宇文殊图。
酒香醇厚,只见宇文殊图一饮而尽后抹了抹嘴唇,然后那双昏烛中熠熠生辉的眼睛盯着赵幼安说道:“你这薄弱身子要是上来就教些修炼真气的心法非但无益,由于没有根基兜底,强行灌入还容易引起自身气机溃散,外来真气若是反噬,恐怕小命都难保,我之前也在思索,冥思之下决定教你几式兵刃招式,若是将招式练的滚熟,遇上寻常武者防身是没问题的,若你肯将我所授招式融汇参悟,再进一步,对寻常人几招内速杀也不无可能。”
赵幼安一愣,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后问道:“你要教我的招式,需要什么兵刃?”
宇文殊图笑着望向赵幼安腰间那柄佩饰一般悬垂的横刀,一字一句的说道:“长刀就好,若是其他兵刃你也拿不进大理寺,唐人善用刀,而你又是官差,用刀也不唐突。”
说罢宇文殊图将酒碗递向赵幼安,眼神示意再满上一碗。
赵幼安倒酒,抽刀,等宇文殊图低头饮酒时望向手中长刀,刀身微凉,刃泛寒色。
借着酒劲,宇文殊图笑着伸手要刀,赵幼安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宇文殊图眉头一蹙,有些温怒的讥笑一声道:“你莫不是担心我借着传授你招式的由头,用刀斩断缚身铁链逃出这牢吧?”
赵幼安闻言急忙摇头,他心中有些惭愧,对于一个平白无故要教自己武功的人,却是如此不信任,他虽有忌惮,但还是将刀向前递去。
宇文殊图却不接刀,他衣袖一甩展眉说道:“既然心有间隙,那我也不让你为难,你去外面找一根树枝来,我拿树枝你用刀,先学几招练练。”
赵幼安闻声点点头,转身向外面跑去。
等赵幼安出了阴牢,只听一旁牢中传来幽幽声音。
“宇文小子,你是想胡编几招应付了事,还是想将一身本身都交给这小小狱卒?”
说话者正是曲无忌,这老头声音浑厚语气不善。
宇文殊图冷笑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六人都是永世不可走出牢房的僵虫腐木,何不将神通交付于一人,让他替我们去外面的江湖大闹一番,岂不痛快?”
此话一出,牢内似有磅礴气息涌动,一阵幽风拂来,宇文殊图眼中闪过寒芒,凌乱发丝骤然而起。
不知是谁轻哼一声,刹那间寂静无声。
就听宇文殊图笑道:“我曾在楚地灵犀阁中盗过无名剑谱,其中招式也是浅练一番,今日就交给这小子咯。”
话音刚落,赵幼安闪身进入阴牢之中,手中多了一截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柳树枝。
宇文殊图接过赵幼安递来的柳枝,拿到手上轻轻挥舞几下,然后轻声说道:“我使这柳枝先练几招,你在牢外照着我的动作依次用刀画来。”
赵幼安眼神坚毅的点头抽刀。
牢内宇文殊图眼神忽的凌厉,他长吁一口气后抬手起势。
赵幼安只见他手臂上抬,然后迎风疾出,手中柳枝如惊鸿一般向前刺出,宇文殊图一刺在前,手腕急收之下柳枝又划过一道长弧收回身前,枝尖一抹,绕身四下轻撩,收枝,这截柳枝衡于胸前,做出防守之势。
眨眼之间一静一动,招式轻盈宛如飞鸿。
宇文殊图扭头看向赵幼安。
赵幼安照猫画虎一般握刀在牢中空旷处画了一边,动作虽有些迟钝,但也学了个七八分神似。
宇文殊图冷冷看去,不说好坏,又是轻微抬手,柳枝与一肩齐,手腕急抖,如画符一般在空中绞出纵横七道鸿光,枝尖外旋一点,然后猛地用劲向上提去,形如崩山身似游龙一般向下劈去。脚步回转之下,震的身上铁链铮铮作响。
这一式赵幼安学了三分。
宇文殊图收起柳枝,卸下一身浑圆充沛的气息,然后声音尖锐的说道:“这一刺,一撩,一绞,一崩,就是今日教你的四招,你且趁着月色多练一会。”
赵幼安点点头,手握长刀依次又是数百下挥出。
清凉月色透过牢中小窗灌入,稀疏光点落在这个已是满头大汗的少年身上,只听寂寥深夜刀锋挥出斩向空中的声音接连不断。
“不好不好。”
正当赵幼安练的浑身疲乏杵刀撑地喘息之际,忽然一声粗厚的声音从第一间牢内传出。
那个叫刘牧的中年汉子站到牢内口摇头说道,一双赤瞳如鬼火萤萤。
赵幼安记得他,之前进牢给他喂饭,这汉子想饮他的血。
好像徐季唤他武状元?
刘牧一手轻扯着手臂上缠绕的铁链,一手揉了揉面颊后沉声说道:“你手中用的是刀,却练的四式剑法,刀是短兵相接的第一利器,其利在于势,其势在于劈砍,与人搏杀讲究个劈砍之势如猛虎出山,大开大合间似万马脱缰,可这四招剑法,轻柔绵软,用之阴柔,看着不妙。”
赵幼安细细品着刘牧这番话,就听宇文殊图冷哼一声道:“你懂个鸡蛋。”
抬眼看去,这容貌阴柔俊美的男子手中确实拿着之前赵幼安给的一颗鸡蛋。
刘牧也不与他争辩,倒是那双赤色瞳眸闪过流光,就听这被唤作武状元的中年汉子朝着赵幼安喊道:“把那一截柳枝拿来,老子在你这四式上再补一招。”
宇文殊图冷笑着将柳枝丢到赵幼安脚下,然后边剥鸡蛋边说道:“你且给他,看他有什么奇招。”
赵幼安捡起柳枝上前递入刘牧牢中,这汉子也不啰嗦,先是握住柳枝学着刚才赵幼安练的四招一一使出,看得赵幼安心中大为震撼,这人之前在牢中低头酣睡,仅是瞥了自己刀式一遍,就用的要比自己还为滚熟。
“小子,且看我这一招。”刘牧说着瞥了一眼赵幼安,然后在刚宇文殊图的一崩之式后挥臂向前猛劈出去,霎时间随着这一劈刘牧身上铁链剧烈震颤,只见他劈下之后收刀划弧,扭身向后再回首。
返身掠出一刀,手中柳枝瞬间化为齑粉。
刘牧那张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他沉声道:“与人绞杀,先劈一刀夺其势,饶是谁都会先挡后攻,等他攻势一起,你回身拉开身位,回身蓄力一刀,迎着他人攻势向前,搏命之间,他要么退,要么死。”
赵幼安稍一思索,轻声问道:“可那人若是不退,我拼刀输了,岂不是我死?”
“所以啊,你要练武,就必须强健体魄内修真气,若是你体内真气充沛,以刀引动周身气机,再使出我这返身一刀,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当即退后。”刘牧靠着铁栏振振有词道。
昏暗牢中,赵幼安眼神灼灼,气血翻涌。
之后两日,赵幼安就在这大理寺中,白天和翟秀嬉笑谈天,去李主薄处饮茶小憩,晚上就趁着门外兵卒熟睡后潜进阴牢,手中的一坛酒也变成两坛,宇文殊图和刘牧各一坛。
宇文殊图的四式剑招配上刘牧的一招刀法,两个彻夜挥练,已是烂熟。
刘牧也不似之前所见那般桀骜,几杯浊酒下肚,还饶有兴趣的陪着赵幼安隔着铁牢栏杆,隔空换招。
宇文殊图开玩笑的给这拼凑的五式起了个名字。
折柳刀法。
赵幼安腰间再悬佩长刀时,竟有一种自己是个末流刀客的感觉出来。
第三日一早从阴牢出来的赵幼安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心中不觉想到婉儿,他怀中抱着入鞘的横刀,一时间愁绪布满心头难以入睡。
咚咚咚。
大理寺狱史的歇脚房前来了一人,扣响赵幼安这间的房门。
赵幼安上前开门,来人正是程岳。
就听程岳一脸肃穆的说道:“今日你随我去两个地方查案,褚大人那边打过招呼了,允了。”
赵幼安一脸疑惑的问道:“你是大理寺寺正,查案名正言顺,可我小小狱史,不妥吧?”
程岳瞪着眼珠盯着赵幼安说道:“公主遇刺一案,难道你这个当事人不想弄个水落石出?”
说着一把将赵幼安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