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乱红如雨
身为御史台监察使的赵涂身材瘦长,一张同样瘦长的长锥脸呈现一种病态的惨白,他无一丝血色的脸上此刻晦暗深沉,狭长的眼中泛着让面前三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之色,监察使虽然官小,可在长安却无人敢小瞧此刻正斜卧在这方寸长榻之上,拿着一根金签拨弄青釉五足香炉中沉香的赵涂。即使是御史台大夫或者中丞,身为上官见到赵涂,也会毕恭毕敬好言相商,只因为这位八品言官是左仆射门下,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左相亲近之人。
赵涂用手撑着下颚,放下手中书卷后凝望着面色神伤的尚月竹,这个一身淡化缀花长裙的娇媚女子浅浅擦拭着眼角滑下的晶莹泪珠,声音轻柔的说道:“木郎同我一样,从小就跟随义父左右尽心尽力,此番殒命江水之中,不由让人觉得凄凉。”
“诉苦的话就不要说了。”赵涂声音尖锐的说道,他端详手中那根金签幽幽道:“你和隋木郎都是我从饥民堆中捡来的,当时我也不过十七八岁,你们却唤我一声义父,一晃几年过去了,木郎被我安插进金吾卫作为暗子的一幕还犹在眼前,他的死我也是心如刀绞,更让我心悲的是,宝船刺杀居然会失手,这样一来,木郎的死就毫无意义可言了。”说话间赵涂两指微微用力,将那镀金签折断,他眼神愈发冰冷的看向远处一池春水,浑身气的微颤起来。
尚月竹何等聪慧,她眼见赵涂眉目透着怒意,急忙收起眼底凄色,扭着曼妙腰肢上前走到长榻,一双玉手轻柔的按在赵涂双肩,俯身贴着赵涂时那缀花低胸长裙向下一滑,一时间春光乍现香艳动人。
梁赞和张四看到这一幕,急忙撇过头去。
赵涂那干瘦的手指划过身侧美人娇躯,指尖触碰到花裙下那双浑圆大腿时尚月竹身体微微一颤,赵涂却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尚月竹悄悄看去,赵涂那阴冷的脸上挂着一丝狰笑,他看向榻前五步的梁赞问道:“石霖现在何处?”
显然对于密谋刺杀公主,除了已死的巨鳌帮帮主魏近以外,梁赞也是知情人,他眼帘低垂的恭敬说道:“当日刺杀失手后,据我安排在船上的眼线说,他屠了几名金吾卫后,宝船刚巧倾翻,石霖坠入河中不知去向了。”梁赞说完稍一停顿,有急忙补充道:“我安排人在江岸找了很久,也不见他的踪影,我猜大概是溺亡在江中喂入鱼腹了。”
“喂入鱼腹,喂入鱼腹?”赵涂说着冷的一笑,然后身体前倾冲着梁赞质问道:“既然你安排了眼线在船上,隋木郎失手的时候你的人为什么不出手?”
“当时金吾卫中郎将曹猛已经赶了过来,很显然石霖没能拦住他,我的人说,隋木郎当时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丽珠公主就在一步之内,可是不知哪里杀出个少年,一击就毙杀了隋木郎。”梁赞惶恐的说道。
听到梁赞这话的尚月竹身体轻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的举动没能逃过赵涂那双狠辣的眼睛。
“这件事你不用赘述,我是知道的。”赵涂捏住尚月竹的娇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位置揉搓着说道,他稍一思索望向身侧的玉人说道:“月竹,杀了木郎的少年是大理寺的一位狱卒。”
尚月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后轻声问道:“大人是从何得知?”
“金吾卫中郎将曹猛在大理寺正法堂内亲口说的。”赵涂尖声道。
躲在花园之中的程岳此时已经气的咬牙切齿,看来刺杀公主的幕后之人就是眼前的赵涂,他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将此人缉拿,可当听到赵涂最后一句话时,他按住性子细细思索,看来那日在正法堂的商议是泄露到赵涂耳中了,那就说明当日的正法堂内也有赵涂埋藏的暗子。
想到这里,程岳惊的冷汗直冒,能在武侯司或者大理寺埋入暗子,可不是一个八品的御史台监察使轻易能做到的,只能说明赵涂背后还有人。
而赵涂拜在左仆射的门下,所以.....
程岳不敢往下去想,他不自觉的握住了腰间的刀,静待赵涂的下文。
尚月竹娇躯贴着赵涂,揉了一会赵涂那刀削一般的干瘦肩膀后改为了锤腿,只见她曲膝跪在长榻上,两只手轻轻捶打赵涂的双腿,而赵涂伸手把玩着面前玉人那晶莹剔透的耳垂,就像是在赏玩一间上好的玉坠。
“大人,害死隋木郎救下公主的那个杂碎必须死。”这时站在梁赞身后的张四说道。
“好。”赵涂像是沉醉在尚月竹那对粉嫩耳垂上,只是淡淡的说道,等他觉得把玩够了后抽出手端起桌上的玉制鸟嘴茶壶,细细品了一口茶后说道:“杀木郎的人叫赵幼安,家住在沾衣坊。”
“我去办。”张四沉声说道。
“要让丽珠公主知道,谁救了她谁就得死。”赵涂阴沉的说道。
“大人放心好了,我会将其剥了皮后,扔在朱雀大街上。”张四嗜血的说道。在他腰间,正别着那柄徐季赠的名剑瑶光。
正在侍奉赵涂的尚月竹听到赵幼安这三个字后,玉手微微一滞,她忽然想起今日来闯入彩裳坊后宅的两人中,那个眉目清秀的跛腿少年,就叫做赵幼安。
“徐季近来怎么样?”赵涂忽然想起什么,他看向梁赞问道。
“没什么动作。”梁赞想都没想就答道。
“读书人啊。”赵涂轻声喃喃道,他略微一思索后说道:“魏近的死,难道他就没什么想法?”
“徐季是老帮主叶龙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本来就和魏近看不对眼,他才不会去花时间深究魏近是怎么死的。”梁赞轻声说道。
“看来你对徐季,倒是没什么其他想法。”赵涂说道,他之后又补上一句:“说来也巧,巨鳌帮上上任帮主叶龙是死在我手里的,上任帮主魏近也是死在我手里的,而现在这个徐季,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听到赵涂这句话的梁赞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他颤声说道:“不论如何,我永远是大人的人,是左相的人,为大人和左相看好赌场和私盐的钱袋子。”
“不许你口中再出现左相二字,你只是一条狗而已,不配提他老人家。”赵涂阴冷的提醒道。
终于听到想要听到的二字了,猫在花园的程岳冷笑一声,然后恍然意识道自己此刻处境,急忙向外窥去,发现赵涂几人面色如常,似是没听到自己这愚蠢的一笑,他这才微微呼出一口气。
长榻上的赵涂指尖蘸了蘸壶中茶水,在四方桌案上浅浅写下一个杀字。
尚月竹停下捶腿的手,从袖中滑出那枚刻有堂前燕的飞凤银簪,默默攥在手里。
赵涂起身站在桃树下,两手一拈取下一片粉嫩桃花瓣。
赵涂声音冰冷的说道:“既然刺杀公主失败,那就暂时这样吧,石霖还需要再找,要杀他很难,最好逼他离开长安,回大狮国去。”
梁赞恭顺道:“是。”
“武侯司和大理寺在查公主遇刺一案,将屁股擦干净喽,不要让他们咬住任何线索。”赵涂继续道。
梁赞接着应下。
“救下公主的那个大理寺狱史,必须死。”赵涂说道。
“好的。”
这句话是张四应下的,他说话间不动声色的抽出腰间的玄铁短剑。
“既然事说完了,那就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吧。”
赵涂狰笑着手腕一扭,拈花的手指猛地一弹。
那片桃花如一枚飞刃一般朝着花园一角飞旋疾射而去。
原本柔弱的跪卧在长榻的尚月竹玉臂一挥,手中银簪紧随那枚花瓣之后,也飞了出去。
抽出短剑的张四一个箭步后高高跃起,寒意凛冽的剑刃直劈那花园一角。
那片桃花嗖得一下没入花丛之中。
躲在其中的程岳冷笑着抽出双刀。
嘭的一声后,锦簇花团骤然炸开,无数花瓣漫天飘散。
花雨中程岳右手那柄长刀迎着凌空一剑落下的张四劈出,刀剑相碰,铮鸣声四溅而开,左手短刀护在胸前,猛地划出一刀弧线,将尚月竹那枚飞簪打落。
张四握剑后退半步,程岳持双刀傲然的站在原地。
“你好大胆,竟然潜入我的后宅。”站在桃树下的赵涂眼神晦暗的冷声说道。
“你好大胆,竟敢勾结外族刀客刺杀公主。”程岳凛然道。
“不怕死吗?”赵涂狰笑着问道。
“不怕诛九族满门抄斩吗?”程岳针锋相对反问道。
赵涂眼中的寒意已到极点。
巨鳌帮中的第一剑客张四瞧着这双刀小子如此猖狂,暗自催动体内真气,一股滚烫的气体顺着指尖聚拢在那柄瑶光宝剑上,玄铁材质的宝剑瞬间被这气浪变的泛着青光。
眨眼之间,张四再起,剑尖卷动着一股灼热气流如紫电一般刺向程岳,程岳大喝一声,浑身力量汇聚在两臂之上,卷风双刀如急坠的陨石一般横砍而出。
这聚全身之力的双刀足以让一切俱碎。
刀刃剑锋瞬间将漫天花雨撕得粉碎。
滚烫剑气如万缕龙息一般撞向程岳,程岳长刀被张四手中玄铁宝剑崩碎,一断两半。
仅剩短刀。
程岳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
刀剑再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面前用剑的这汉子,功夫远在自己之上。
张四看着地上断裂的横刀,瞥了一眼自己被刀划开的肩膀,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赫然出现。
程岳深呼一口气,他有些庆幸只是自己前来,没有叫上赵幼安。
不然今日大理寺就要死两个人了。
他挥着短刀骤然再起,只不过目标不是面前的张四,而是十步距离,桃树下的赵涂,
程岳箭步飞出,五步之时高高跃起,朝着赵涂的头颅一刀劈下。
张四持剑紧随其后而动,刺出一剑追来。
赵涂还是那副晦暗神色。
噌的一声。
瑶光剑从背脊刺入,贯穿程岳整个身体,将他从空中一剑钉到地面。
张四后动却快他一步。
被一剑穿体的程岳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刀绵软无力的砍向赵涂,被这个冷笑的御史台监察轻易的两指夹住刀面。
两人一步之遥。
赵涂指尖朝着刀面轻轻一弹,程岳手中短刀瞬间脱手。
张四拔出宝剑,剑身被染成鲜红色。
尚月竹凝眸望去,今天才见过的那个粗鲁年轻人,已倒在桃树下,滴滴血珠如同绽开的桃花,朵朵坠在地面。
不是四月,犹见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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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彩裳坊门前屋檐下,赵幼安蹲在台阶上,他已经绕着这间丝绸庄找了好多圈了,未见程岳的身影。
他望向长街对面,白桃同样姿势蹲在台阶上,身旁慕容羡鱼抱拳而立目不斜视。
一滴雨落下,滴在赵幼安面前青砖上摔成几瓣。
“下雨了。”赵幼安朝着白桃喊道。
话音未落,天幕中无数雨点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