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玉佩玎珰
这一次白桃来找赵幼安,破天荒的乘了一架马车,赵幼安出了小巷,就看见坐在车辕上翘着二郎腿的南溪,今天这位少年武官没有背着昨日和张四对战时的三杆铁矛,看来是单纯的扮演马夫的身份。
诸葛南溪看到赵幼安后笑容灿烂的问道:“伤无大碍吧?”
赵幼安此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行动也颇为缓慢,他朝着昨日背自己进屋的南溪笑着点点头,然后在白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狭小的车厢内将将好挤得下赵幼安和白桃两人,多走几步后的赵幼安气息有些絮乱,钻进车厢后他微闭双眼盘膝而坐,忍着车马颠簸时刀口扯动的疼痛感暗自运气,不一会气息就逐渐平稳了下来,体内升起一缕缕直冲伤口的灼热之气,那本《扶摇血经》中的引气之法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此时在车内催动越发的熟练。
坐在对面的白桃看着引动真气的赵幼安,那张如陶瓷般白皙可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神采,她并未出声,而是安静的凝望着体内真气涌动却浑然不知的赵幼安,可随着赵幼安原本苍白的脸色变的光泽红润,白桃原本含笑的嘴角逐渐碾平,脸上也浮起一抹凝重。
过了很久后马车骤停,南溪一甩马鞭,扭头轻轻朝车厢内说道:“到了。”
白桃率先跳下马车,她翩然转身,看着准备出马车的赵幼安伸出柔嫩纤细的手来。
被白桃搀扶着下了马车的赵幼安眼帘首先映入的是一排随风轻浮的翠绿垂柳,绿柳后边几步便是一汪烟波浩渺的湖水,汉白玉雕栏立于湖堤前,倒映着树影的湖面上水波潋滟涟漪层层。湖心有一座红白相嵌的亭子,亭中隐隐有人影晃动。
赵幼安视线越过湖心亭向远处眺望,只见不远处飞檐翘角宫阙层叠,一排排红墙黛瓦尽显庄严,他也注意到此处波光粼粼的阔湖边有一条狭长幽暗的长廊直通道那高大的朱红围墙之中。
“司丞不在武侯司见我?”
对此地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的赵幼安疑惑的望着白桃出声道。
“不在,司丞让我将你带到这里。”
白桃说话间站在湖堤旁望向湖心亭,南溪则是停好马车后又找来停在湖边的一叶窄舟。
三人上了窄舟,缓缓向湖心亭划去。
“此地临近皇城,却并非皇城中。”
白桃看出赵幼安心思一般出声说道,她指向离此处最近的宫楼又说道:“那里就是公主居住的凤阳阁。”
赵幼安顺着白桃指的方向看去,心神没来由的一荡。
湖心亭中央此时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羽冠锦带道袍飘摇,观其面相眉清俊朗唇红齿白,看起来年龄和赵幼安相仿,自然是相邀赵幼安的武侯司司丞,大唐的三皇子李临渊。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站着一位低垂眼帘的清丽女子,此女是李临渊的贴身婢女,也是武侯司内被称为女神医的念奴。
看着飘在湖上的一叶扁舟,李临渊负手而立轻声说道:“羡鱼能为此人与人搏命,你说是两人之间的缘分所致呢,还是此人和武侯司有什么更大的机缘?”
念奴之前见过赵幼安一次,她对当时在武侯司正殿中不懂礼数的赵幼安影响并不好,只听她撇了撇嘴后轻声道:“慕容姑娘是梵音宗中的仙子一般的人物,岂能和这种泥地中打滚的凡夫俗子扯上什么纠葛,再者说了我们武侯司中的普通武官都是从虎贲卫或者金吾卫中精挑细选来的,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狱卒,能和武侯司有什么机缘?”
“在你口里此人倒是一文不值了?”李临缘笑道。
念奴望向湖中窄舟,视线在赵幼安身上停留片刻后皱眉道:“此人不知如何哄骗了慕容姑娘,让她拼了一身伤出来,想来是个油嘴滑舌之辈。”
“昨日他用一柄长刀,砍到了几十个巨鳌帮的死士,据我了解那些死士并不比金吾卫差。”李临渊笑着说道。
“逞一时之勇的匹夫常有。”念奴轻声说道。
李临渊看着逐渐迫近的小舟忽然叹道:“原本左仆射和公主之间维持着一种平衡,眼看着陇右烽火又起,我是希望这种平衡能够延续下去,可就是你口中的这个匹夫,昨日打破了这种平衡,偏偏羡鱼又和此人搅在一起,拉着武侯司也进入迷局中。”
念奴闻言惊讶道:“此人就是杀了个张四而已,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李临渊叹了口气后又道:“如果仅是杀了个人那般简单,驸马就不会和裴炎在长安城大打出手了,五年都不曾露面的狄良玉更不会突然出现。”
“司丞大人怎么今天唉声叹气的。”念奴抿嘴笑道。
李临渊揉了揉眉心后望着登上湖心亭的三人低声念叨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父皇让我坐镇武侯司维稳长安,怎能眼睁睁看着左仆射和公主将长安变成争斗的战场。”
念奴望着本来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三皇子默然无语,她双手捧着一个玉匣,里面放着三件为赵幼安准备的稀世珍宝。
赵幼安见到李临渊后恭敬施礼道:“下官拜见司丞大人。”
李临渊上下打量着这个在街面上砍翻几十死士的瘦弱少年,心中惊讶的同时厉声道:“赵幼安你可知罪?”
白桃和南溪瞬间脸色难看起来。
赵幼安现是一愣,然后看向这位初次见面的皇子不卑不亢的说道:“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当街斩杀几十人,难道不是犯了十恶中的不道之罪?”李临渊温怒道,随即他想起了赵幼安的身份又冷笑道:“你还是大理寺的狱史,按理来说熟知唐律,今日应该去长安县衙投案才对。”
赵幼安这才恍然,原来眼前这位司丞,是兴师问罪来了。
就在赵幼安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李临渊一甩衣袖又责道:“你还拐带我武侯司的武官慕容羡鱼与你一道当街杀人,这一招祸水东引不可谓不狠毒,我真该将你当场打杀在这湖心亭中。”
赵幼安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慕容姑娘的事,我也很抱歉,此事是因我而起,一切罪责当由我一人承受,希望司丞大人不要责怪慕容姑娘。”
看着两人话锋不对,白桃急忙说道:“司丞大人,这件事的起因涉及公主遇刺一案,那张四很显然是怀恨报复,要真论起来,赵幼安和慕容姐姐也是被迫自卫。”
李临渊深深的看了白桃一眼,吓得小姑娘脸色一紧。
南溪看着平日里从未发过脾气的司丞大人忽然如此怒容,也是吓得不敢说话。
“你们过来。”几步距离外捧着玉匣的念奴冲着白桃和南溪说道。
南溪赶忙小跑到念奴那边,白桃则一脸忧色站在赵幼安身旁纹丝未动。
看着被自己上来三板斧敲晕头的赵幼安,李临渊心中窃喜,他也并非真的要按罪论处赵幼安,再者说了巨鳌帮这种江湖帮派在街头死个几十人本就稀松寻常,这件事长安县衙和京兆府都不过问,自己更加不会去管,之所以表现的这样怒不可遏,完全是这位少年司丞心中的某种恶趣味罢了。
“白桃你先去念奴那里,我和他单独说话,”李临渊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白桃轻声说道。
白桃犹豫一下后还是抬脚,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司丞的话,她不能不听。
此时湖心亭这头只剩李临渊和赵幼安两人,李临渊原本浮起的怒意渐渐收敛,他眼神灼灼的望着赵幼安说道:“刚开始听说你的事时,我感觉你的胆子很大,可今日一见本人,我又觉得你可能没我想的那般胆大妄为。”
赵幼安不知道这位贵为皇子的武侯司司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一刻还厉色在面,此刻却是平心静气,他硬着头皮直言道:“昨日之事和胆子大小无关,下官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你可知道张四背后站的是谁?”李临渊面色平静的问道。
“张四是巨鳌帮的堂主,他背后自然是整个巨鳌帮。”赵幼安顺口说道,此刻他还没摸清这位少年司丞究竟是向着左仆射多一些,还是公主多一些,只能装傻充愣静候下文。
李临渊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赵幼安忽然笑了,两个眼睛弯成月牙状,咧开嘴时露出一排白贝般的皓齿,他慢悠悠的说道:“你宰了张四,相当于抽了赵涂一巴掌,加上我那好姐姐遇刺的事,虽说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是谁干的,想来就算不是赵涂干的,他也乐见其成,你毁他想看到的事,又杀他的人,你说这位新任的礼部郎中会放过你吗?”
赵幼安面色一暗,对李临渊突然挑明利害的做法更加不解。
李临渊忽然凑近赵幼安后用手遮住嘴低声说道:“其实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找一条让赵涂都不敢动的大腿抱住,当下处境自然就迎刃而解了,我知道你认识羡鱼和白桃,而且她们对你的印象不错,但你也不能每次搏命都喊上她们吧,她两毕竟是我武侯司的武官,动不动就为你出头恐有不妥。”此时的李临渊就像是个给玩伴出馊主意的孩童一般,一脸狡黠的坏笑。
赵幼安看着这位司丞展露出来的姿态有些想笑,但还是忍着笑意做出一副无奈表情说道:“我也想找一条大腿抱住,可哪有大腿看得上我这种文不成武不就的家伙。”
李临渊一甩衣袖后老神在在道:“真笨,你在宝船上救了我那位好姐姐,这一次又宰了赵涂为左仆射豢养的剑客张四,抱上她的大腿岂不是轻而易举?”
“公主殿下?”赵幼安忽然摇摇头说道:“如果是公主殿下的话,那我还是选择自求多福。”
“为什么?”李临渊诧异道。
赵幼安不想对李临渊细说在上巳节宝船上发生的事,对于那位危急时刻扯拽自己挡在身前的蛇蝎女人,他不仅没有好感,反而心中生出恨意,婉儿坠河之仇她占一半。
赵幼安没有说话,他望向烟波浩渺的湖面怔怔出神。
李临渊为何要在赵幼安面前提起丽珠公主自有他的盘算,眼看赵幼安不接茬,他便心一横说起了第二件事,只见他一拍赵幼安的肩膀后说道:“你和武侯司颇有缘分,和羡鱼更是如此,不论是善缘还是冤业,都是我不想看到的。”
赵幼安不解的看着李临渊,只见他指向不远处捧着玉匣的念奴说道:“那玉匣内有三块玉佩,每一块都价值连城,任意挑一块都可让你往后无忧过完此生,此时我可以让你挑两块带走,算是买断你与武侯司,你与羡鱼之间本来就浅薄的缘分,若是你拿了玉佩,自此之后不能再和武侯司有任何牵扯,若是你不拿的话......”李临渊忽然轻咳一声。
赵幼安看着少年司丞笑容灿烂的说道:“与我而言很划算的买卖,大人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斩断我和武侯司奇妙的缘分,却贴心的准备了玉佩来买,真是让我有些......有些受宠若惊。”
李临渊笑着拍手道:“你答应了?”
赵幼安心中冷笑,但表情依旧恭敬道:“当然。”
“拿了玉佩,就不能再和武侯司起任何纠葛,若做不到,我不介意用你能想到的另一种方式解决。”李临渊笑容和煦的说道,身上宽大道袍也随之一晃,这一刻当真是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赵幼安想起昨日还和自己共进生死的慕容羡鱼,神色忽然一暗后说道:“想来司丞大人也不想看到我拒绝,这番好意,我自当领了。”说着他看向那边捧着玉匣的念奴三人,视线刚移过去,神情就很不自然的一滞。
笑容更盛的李临渊也扭头看向那边,看清那边的情形后笑容僵住。
白桃不知何时取出那玉匣中的三块玉牌悬佩在腰间,一袭红裙衬托下三块皓白温润的玉石轻轻碰撞后玎珰作响,白桃还颇为自得的扭动着腰肢,嬉笑着冲着一脸尴尬的念奴说着什么。
赵幼安像个奸商一般贪婪的指着白桃说道:“我要两块大些的。”
李临渊笑道:“好。”
湖心亭中玉佩玎珰,这缘分也就被轻而易举的买断了。
独自划船离亭的赵幼安面色凄然,怀中揣着两块撞击下声音清脆悦耳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