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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安之若命

赵幼安出了绣春楼时已是隔天晌午时分,昨夜之事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来。不知是不是白桃几人从中帮忙,楼内核查身份的金吾卫也没有再为难他,赵幼安即没亮大理寺的腰牌,也没有跟他们重复昨夜事情经过,轻而易举的从守卫森严的楼中走了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赵幼安很顺利的用半袋金豆将熹禾从楼内赎了出来,熹禾姑娘的卖身契在那位他见过的老鸨刘娘手里,因为绣春楼主人胡敬惨死,楼内的姑娘人人自危,在新主人来之前,姑娘们的去留大权自然落在这些老鸨手里,刘娘对这桩生意非常满意,她接过那半袋沉甸甸金灿灿的金豆时,栖身之地突遭变故的愁苦一扫而空,还文绉绉的拽了一句公子美人携手江湖实在是一桩美谈来调笑赵幼安。

九岁时被买入青楼的淸倌熹禾出楼时只带了一件碎花布囊,里面除了这些年积攒的金银首饰外,再无多余的一物。她跟随在赵幼安身后,原本的百褶彩裙对襟低胸花袄换成了一袭青衣,挽起的青丝上金蝶花簪也被普通青簪替换,这姑娘虽是年岁尚浅,可此时大有一副洗尽铅华的姿态出来,出了绣春楼后,熹禾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地方,等来到东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她嘴角才勾起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畅快笑意。

走在楼肆林立人潮涌涌的长街,赵幼安这才想起了又忽然消失的寇放,对于这位神武山剑客来去缥缈的行踪,他也无暇去多想,两人上绣春楼的目的都没实现,而且各自要找的人都死在了同一件事中,赵幼安都能想到寇放那副气急败坏的面孔,就是不知道寇放去追那灰袍少年的后续发生了什么,不过赵幼安一点也不担心寇放的安危,一个可以和玄阳观星君打成平手的高手,一个能潜入皇城全身而退的剑客,也自然不用他来担心。

对于身后这位正满眼好奇左右四顾的姑娘,赵幼安思前想后决定安顿在翡翠楼中,两人出了东市后走在翠柳成荫波光粼粼的河堤上,赵幼安扭头看了一眼一袭青衣难掩俏色的熹禾,恰好对上姑娘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他心头一跳后轻声问道:“离开绣春楼感觉怎么样?”

“就很好啊。”熹禾笑着说道,她撩了撩被春风轻拂的几缕秀发,望着赵幼安的目光愈发轻柔。

“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心中难道没有一丝不舍?”赵幼安说着将视线移向清水潺潺的河渠,故意不去看熹禾始终在自己身上游曳的柔媚目光。

熹禾轻轻咬了咬嘴唇后试探道:“若是我说对绣春楼没有半点不舍之情,公子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薄情?”

“当然不会。”赵幼安说着摇了摇头,他望着在头顶苍郁柳叶间隙中跳动的阳光幽幽说道:“哪个姑娘愿意常守在青楼之中像是物件一般任人玩弄呢?”

“所以说我是幸运的,遇到了公子。”熹禾抿嘴一笑后说道,不知何时她手里多了一截柳枝,白皙玉手轻轻晃着翠绿柳枝,脸上分明还带着一抹稚气。

赵幼安闻言轻轻一笑,就听熹禾柔声又道:“公子这是准备带我去哪里?”

“在南城我有一间酒楼,你先去那里安顿下来,经营生意的是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姑娘,你们应该可以聊得来,正好可以跟着她学学如何做生意。”赵幼安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

熹禾听后忽然停下脚步,她神情一滞后喃喃道:“公子难道不准备将我带在身边?”

赵幼安听出熹禾话语中的埋怨之意,他自然知道这姑娘对自己的心意,只是经过朱婉儿之事后,他对男女之情念想颇浅,他也站定后转身一脸认真的看着熹禾说道:“我每日都要去大理寺当差,将你带着身边实在不妥,再说了我说的那间酒楼是我的产业,闲暇时我会去的,你在那里我也放心些。”

熹禾凝望着赵幼安怔怔出神,半晌后才莞尔一笑道:“我本想留在公子身边做个起居侍女呢,既然公子早有打算,那就听公子安排好了。”

赵幼安指着自己笑道:“我何德何能让姑娘做侍女,再者说了,姑娘生的灵秀动人,又懂琴瑟音律,做个侍女岂不是太过轻贱,既然已是自由身,可切莫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儿。”说着赵幼安心思一动,将那张从老鸨刘娘手中换来的身契从袖中掏出,暗自运气后五指一搓,就见手中白纸如变戏法一般化为了一撮纸屑,他展开手掌后春风一吹,纸屑随着漫天柳絮飘向了空中。

见此一幕熹禾眸中带泪,她擦了擦眼底泪珠后温婉一笑道:“公子这么做,完全是骗我眼泪。”

赵幼安看着面前美人垂泪,他神情一肃后说道:“熹禾,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熹禾边哭边笑道:“公子请说,莫说是一件事,哪怕是一千件一万件事,奴家都应。”

赵幼安走上前按住熹禾柔弱无骨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答应我,既然出了绣春楼,以后不要为任何人哭,哪怕是我也不可以,从今日起,你要为自己活着,为长安城独一无二的熹禾活着,你不再是青楼任人轻薄的淸倌儿,你是一颗明珠,一颗只为自己绽开的明珠。”

熹禾看着赵幼安,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她心中又许多话想说,可看着赵幼安清澈的眼神,又满心感激的咽了回去。

赵幼安看着熹禾点头,咧嘴一笑道:“走吧,先去南城我的酒楼再说。”

本来见一桩事了,赵幼安胸中涌起一丝成就感,可没走几步,就听跟在身后的熹禾忽然说道:“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此生就伴于公子左右。”

正迈步向前的赵幼安笑容忽然一僵,他苦笑两声没有回头,抬眼望向波光荡漾的河堤,一汪春水吹绉,几许绿意轻拂。

等赵幼安带着熹禾来到翡翠楼,一进门就见大堂人声鼎沸近乎满座,桥儿姑娘的老父本来站在酒柜前,看到赵幼安后忽然快步上前,只见这一身锦袍笑容和煦的谢老头提高嗓门朗声道:“楼主,您来了。”

这一声楼主喊出后,赵幼安还未有反应,堂内诸人目光齐齐的扫了过来,来此吃饭的多为旁边鸿胪寺的官员,要不就是域外诸国的宾客使节,还不乏一些游走在帝国和邻国之间的间客谍子,这些人都一脸好奇的望着赵幼安,大多都面色惊讶,似是在感叹翡翠楼主人竟然是一位极为年轻的少年。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赵幼安一脸呆滞的看着谢老头叹道:“老谢,何故如此?”

老谢头嘿嘿一笑道:“早登台要好过晚登台,这一刻早晚都要经历,何不就在今日。”

赵幼安无语的挠了挠头,他本来想再埋怨几句,就见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看着赵幼安爽朗一笑道:“之前还在猜测翡翠楼主人是谁,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在下叫孔蹇,在鸿胪寺任职,敢为公子尊姓大名。”

赵幼安看着一脸笑意的孔蹇,刚想说话,就听一旁的老谢热络的说道:“孔少卿,我家楼主姓赵,平日不常来翡翠楼,今日还真是赶巧了,一来就遇上您在楼中吃饭,既然照面了,哪天找时间,老谢我设宴,你们畅饮几杯,今日估计楼主是没空了,嘿嘿。”说着这老头还故意瞟了几眼赵幼安身后一脸温婉的熹禾。

孔蹇是鸿胪寺的少卿,自然听出了老谢的言下之意,他朗声笑道:“好好好,今日就不讨饶赵贤弟了,咱们是邻居,有的是时间一聚,到时还请赵老弟赏脸。”

“应该的,应该的。”赵幼安讪讪一笑后应道,他白了老谢一眼后拉着熹禾赶紧上了二楼。

上楼时熹禾一脸诧异,没想到赵幼安竟这般厉害,能有一间这样阔气的酒楼,而且让一位少卿如此恭敬,她惊叹之余,却不想赵幼安此时很是尴尬,尴尬之余更多是唏嘘,人生际遇如此奇妙,两月之前刚来这个世界时,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座酒楼,更想不到自己能和一位少卿说上话儿。

桥儿姑娘此时站在二楼的扶栏处,她将刚才楼下一幕尽收眼底,等赵幼安上来后挑眉道:“相好?”

桥儿姑娘可完全不给赵幼安面子,她打量着赵幼安身后的熹禾,同样熹禾也好奇的望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赵幼安揉了揉脸后无奈道:“先去你房间,这事得慢慢道来。”

桥儿冷笑一声,带着两人进了自己的账房,等三人坐定后赵幼安将熹禾之事讲了出来,听完后桥儿面色舒缓了不少,她望着熹禾嘴角一勾后笑道:“既然楼主的发话了,姑娘就留在我这里,你我做个伴儿,正好我也缺个帮手。”

熹禾看着桥儿灿烂一笑道:“谢谢姑娘。”

“不用客气,叫我桥儿就行。”谢双桥眯眼笑道,她转头看了赵幼安一眼后又说道:“我先带熹禾姑娘去三楼找间房住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赵幼安手指拨弄着面前案几上算盘的珠子,他闻声点了点头,看着桥儿带着熹禾出了门,忽然听到门外两个小姑娘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心中感叹的同时想到,在鬼市也有两个与自己相熟的姑娘马上和薛采,要是哪天将那两位也请到这翡翠楼,连同马上姑娘的兵器生意一起,岂不是更加赚钱,而且马上姑娘还是位极会做生意的姑娘,商妙常不还送给自己一间布坊和一座镖局,要不商量商量,就由她们来经营?

不知过了多久,桥儿重新回到房中,她看着赵幼安笑道:“你带来的这位妹妹不错,就让她放心留下,刚听她说,她懂一些音律,正好可以教我,我也能教她一些防身的武艺,嘿嘿,正好。”

赵幼安看着打着小算盘的桥儿压低声音问道:“那位在不在楼里?”

桥儿自然知道赵幼安问的是谁,她神情一肃后说道:“商姨不在。”

一听女魔头不在,赵幼安松了口气,他笑着问道:“说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双桥认真道:“商姨早上出门了,临走前她让我带话给你,你需要准备一下,过两日随她去对付一个棘手的人。”

赵幼安一听皱眉道:“你商姨上次只是说让我做翡翠楼的主人,可没说要跟着她去打打杀杀。”

“话我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决定。”桥儿冷声说道。

赵幼安没好气的说道:“她都觉得棘手的人,带着我去有什么用?”

“楼内的两位登楼境高手会同去。”桥儿想了想后说道,她看着赵幼安一脸愁苦的脸又道:“商姨还说,这件事解决后,她会离开长安,这里的一切全权由你决断,要能和需要对付的人做了了断,也是为你断了后顾之忧。”

赵幼安没有说话,他沉默着解下腰间佩刀重重的放在桌案上,然后将装着弩弓的蛇皮袋和腰间一袋金豆一次放在桌上,看着自己的随身物件怔怔出神。

两人沉默很久后,桥儿忽然好奇的问道:“你会跟商姨去吗?”

赵幼安叹气道:“能不去吗,我的小命就攥在你商姨手里。”

桥儿忽然笑道:“你这样子,难道就是所谓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赵幼安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心中一动,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桥儿,片刻后忽然咧嘴笑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无忌宗的宗主吧。”

桥儿姑娘被赵幼安这没来由的一问弄得一头雾水,她点点头后说道:“什么意思?”

赵幼安拿起长刀重新佩在腰间,他看着桥儿眨了眨眼后笑道:“相比于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我更喜欢另一句,悟其可以纵横而行之无忌。”

桥儿也笑了,她看着忽然间眉宇舒展的赵幼安轻声道:“商姨选中你,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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