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圣火枪(三)
bJ城的夜晚确实多姿。
明朝中期,官府对城中的交易场所与时间已不再有严格的限制,像bJ这样的大城,夜市已经十分繁华和热闹。从聚福客栈出来,不出百步就有一条小吃街,据闻聚福介绍,这里汇集天下各地着名的小吃,可说是应有尽有。
“小姐把这点碎银子带上,”他殷勤地将上官无汲送到门口,又往她手里塞了沉甸甸的一个钱袋,“除了小吃,外罗城的新货街也很出名,专门出售一些从西域和海外来的新鲜玩意,小姐若有兴致也不妨去瞧瞧。要是银子不够,就让商家向我闻聚福要钱。”
上官无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你今晚得吃十碗牛肉面,那么再热闹的夜市对你恐怕也没有太多的吸引力了。更何况现在困扰她的,绝不仅仅是十碗面的问题。
圣火#枪。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有一种很熟悉很复杂的感觉。似乎从前在哪里听过,但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不止是这个名字,还有她之前遇到的酷似叶孤城的神秘男子,以及她在大漠三年度过的时光,所有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她就这么一边努力地回想着,一边慢慢地踱着步,故意对街道旁的面摊视而不见,只是对来往的行人、尤其是佩带兵器的江湖人仔细观察,仿佛想在街上把圣火#枪找出来。
一个清秀俏丽的少女引起了她的注意。
少女大约十五六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大大的眼睛,很是讨人喜欢。但她却故意穿上破烂的男装,将一头秀发藏在帽子里,像一个市井混混般大摇大摆地走路。只见她用肩膀撞了一下经过的路人,手中就多了一个钱袋。
手脚还挺利落嘛!
上官无汲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扒手,笑着往她走去。如果当年没有遇到老哥,现在的她是否也是这般混迹街头呢?也许,她的境遇还要比扒手悲惨十倍。
“呀!对不起!”
少女故计重施,又装作不经意地撞了上官无汲一下,一只嫩白的小手悄无声息地往她的腰间钱袋摸来。谁知后者只是微微一晃,钱袋就像有灵性似的从她的指尖滑过,这就轻驾熟、十拿九稳的一手竟然抓了个空。
少女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上官无汲的背影,可爱的小脸上现出不可自信的表情,想不通眼看着到手钱袋为何会溜走。
想偷我的钱,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上官无汲脚步不停,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在她的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个精巧的绣花荷包。
哈哈,想偷钱的人却把自己的荷包给丢了,想来也是好笑。这荷包手工不错,看来这女娃儿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真是吃饱了没事干,以为会点武功就够闯江湖吗?上官无汲正犹豫要不要回头耍耍这位顽皮的富家千金,突然心生警觉,感应到有一双眼睛正在远处盯着自己。
这种目光如此专注,如此热烈,以至于她都能准确判断出距离和方位。
她猛然转头,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眸。
是他!
与叶孤城有五六分相似的五官,嘴角处淡淡的充满邪气的微笑,锐利但又复杂似乎带着深情的眼眸,是那个在苏州把她引入小巷,彻底打败她的神秘男子!
上官无汲微微一颤。
就是这种感觉。当她听到圣火枪这三个字,当她看到这张脸,这种既熟悉又朦胧,明知与自己有密切关系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似乎很亲近又让人觉得危险……
就是这种感觉!
难道他就是圣火#枪?
他与我……
神秘男子浅浅微笑,缓缓伸出一只手对着她,食指轻轻一勾,似乎在招呼她过去。上官无汲猛地想起他在她脸颊上的轻轻一吻,心里杀意立现,身形一纵来到他面前,右手已按上肩上的剑柄。
“你想杀了我?”面对她惊人的杀气,神秘男子不但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微笑着问。
他专注的眼神尤为熟悉,上官无汲的心猛然一颤,似乎隐隐想起了什么。
“我怎么会杀你?”她突然又松开了手,“我想起你是谁了。”
“哦?”他似乎更感兴趣了。
“你好像总用这种研究的目光看着我,以前也一样。你的枪呢?”
神秘男子愣了一愣,随即微笑起来。“你所说的是一把红缨枪吗?你还记得?”
“我不记得。”上官无汲缓缓提聚真气,目光也随之变冷,“我猜,你就是圣火#枪吧?”
“你说呢?”神秘男子微微一笑,疑惑地道,“叶孤城煞费苦心,让你与裕王同行,就是不想我有机会靠近你。为何又要让你知道圣火#枪的事?”
“或许他觉得逃避不是最好的办法。”
“难得他还能意识到这一点。这么说你来京城,是为了寻找圣火#枪?”
“我来京城是为了调查毕情受伤之事。现在我已经确定打伤他的就是大漠的嗜血魔鬼圣火#枪,也就是你。”
“我?”神秘男子哑然而笑,“你认为我是圣火#枪?”
“你不是?”
“就当我是吧!那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根据我大哥的指示,让他永远消失。”
神秘男子垂下眼,神情若有所思。
“现在想起来了吗?”上官无汲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的杀气有增无减,“或者你还能记起那把红缨枪的样子?”
“我当然记得。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还不动手?”
“我在等你的解释。”
“什么解释?”
“解释你能够解释的一切。我们认识的,不是吗?你还说,我们曾经朝夕相处相处三年。只可惜我不记得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我却没有一天、一时、一刻,哪怕是一个片段记得。”
“你想拾回这段记忆?”
“没有人愿意像白痴一样活着。这三年的时间我在做什么,我大哥知道,你也知道,偏偏我自己却不知道。”
“或许你真的不该知道。”
“连你也这么认为吗?”上官无汲无奈地一笑,带着一丝令人动容的苦涩与忧伤,“你们都觉得没有必要想起想起。可你们又何曾想过,我一共也才活了一十七年。我的生命连六个这样的三年都不到!就算一根手指头受了伤,我们也会觉得痛,那失去这六分之一的生命我就不会痛吗?”
神秘男子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那么一刻他似乎要被打动了,但等她一说完,他的脸上又现出那邪气的微笑来。“我从以前就怀疑,你这一招到底是跟谁学的。”他笑着道,“不但言语恳切,就连眼神都真挚地一塌糊涂。”
“看来你是不会说了。”眼见示弱无效,上官无汲立马又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冷冷道,“那我也只有先杀了你,再去想别的办法。”
“你不是已经尝试过吗?我太了解你了!在我看来,你的招式、你的反应就如同三岁孩童一样。”
“那你就试试!”
“锵!”
长剑出鞘,短促的声响中,寒光一闪,就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杀气逼人。这内力、集中力都达到顶峰的一剑,快到肉眼都难以看清。
剑刺到空处。
几乎没有半点迟疑,长剑回转,以等快的速度向后刺出。
——这个自称了解她的人既然能够料到她会出剑,那也一定会料到她的剑会回转吧?那他一定不会在她的身后!
一剑刺出,上官无汲立即后退,手腕一晃,长剑又回转胸前。只要抓住一瞬间的空隙,她的下一剑势必能穿透对方的喉咙。
她坚信!
然而……
上官无汲脸色猝变。当她的身形向后退时,一道可怕的危机感突然包围着她,令她的心猛然一颤。
他就在身后!
以她的反应速度,在一眨眼之间就能完成数十种不同的变招来应付突变,但上官无汲只是愣了一愣,就呆着不动了。她那与生俱来的自信就在瞬间坍塌。
他真的对她了若指掌!
“你应该明白,”在她的身后,那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永远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就好像你永远也赢不了叶孤城一样。”
“那可不一定。”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缓步来了她的面前。此人身穿斗篷,头戴竹笠,面垂黑纱,看不清身形与容貌。然而这略显低沉的熟悉嗓音,温和而平静的语调,都在第一时间宣示了他的身份。
寒枫!
“我们终于见面了。”神秘男子也在看着此人,缓缓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
上官无汲惊讶地看着这个挡在她与神秘男子之间的熟悉背影。从寒枫离开到今日再次出现,中间正好是一个多月。莫非他执行的机密任务,就与此人有关?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受伤的吗?”寒枫似乎感应到她的疑问,平静地道,“这个人就是答案。”
上官无汲全身一震。
果然是他!
“我追踪他整整一个月,”寒枫接着道,“期间一共交手了三十五次,而我脸上的伤就是第四次交手时留下的。”
“而且每次都是晚上,”神秘男子轻叹道,“每到深夜就准时拜访,害得我一个月没有睡好觉。”
他的语气依旧轻松,但上官无汲却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明白他们都在等对方的破绽。
“我们联手,现在就能杀了他!”她对寒枫道。
寒枫摇头。
“为什么?你不想杀他吗?”
“因为你帮不上他的忙。”神秘男子接口道,“我说过,在我眼中你跟三岁孩童没有分别,你永远也胜不了我。”
上官无汲眼中现出怒意,正要上前,却被寒枫伸手拦住。
“她或许是很幼稚,但却未必胜不了你。”他平静地道,“你已经负伤,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把握赢她。所以你采用攻心之计,想让她失去信心。”
“哦?”神秘男子微微眯起眼睛,那神情竟然与上官无汲有几分相似,“既然你对她这么有信心,那你何不退到一旁,让我与她比试一场?”
“这不可能。”寒枫淡淡道。
“是不敢还是不能?”神秘男子微笑道,“因为叶孤城把她的安危交给你了,所以你不敢冒险?坦白说,我唯一佩服叶孤城的一点,就是他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属下。他不怕有一天你会超越他吗?”
“会超越城主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她。”寒枫缓缓转身,在那薄薄的一层黑纱下,上官无汲感觉到他平静而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我不让她出手,是因为你已经受伤了,显示不出她真正的实力。”
上官无汲呆呆地看着寒枫。
她做梦也想不到接下来这段她这一生中最渴望听到的话会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
“那就是天才的实力,”他用一贯温和平静的声音说道,“她可以打败你,打败城主。不必等到将来,而是此时此刻。然而你今天的对手是我,如果你连每日偷袭自己的人都杀不了,那你还没有资格来挑战她。”
两人对视。
半晌,神秘男子突然笑了。
“你说得对,”他笑着道,“连自己的对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确是够丢人的。你可有什么提议?”
“你随我来。”
寒枫说完便径自转身,身形一纵,已到三丈开外。
“我觉得他很不错,你说呢?”神秘男子对她温柔一笑,随后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上官无汲无言。
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先后出现,又先后离去。他们的武功都远胜于她,他们的行为也诡异难明,但奇怪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又都围绕着她。没有她,他们都不会出现;没有她,他们也不会有这场对话;没有她,他们甚至都不会认识。
她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才是这场会面的主角。
这太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