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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发光的文字

凌晨一点。

伴随着滚烫烤脸的炉子,罗德把最后的一铲碎煤铲进高温的火炉里。随后和身旁其他几位已经来换班的工友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他的身上已经与煤球的颜色无法区分,那身白天穿着去书店的旧裤子因为长期在高温环境下作业被烤的又硬又黑,罗德毫不在意这些,他小心从怀里拿起一块最“干净”的干布擦起脸上的眼镜,镜框早就发烫了,让眼睛很不舒服。

罗德今年二十六岁,在火车的锅炉房里已经工作了七年。他的父亲曾经也在这条铁路上担任扳道员的工作,这比锅炉工轻松不少,薪水也高,每月有八十汉克呢。

可扳道员工作量虽不大,却是份高危职业,他们负责来回扳动车轨的道岔,为了实现快速扳道,他们必须分流。男人们站在巨大的货运列车之间,上下抬动沉重的扳道机。

在十四岁那年的冬天,罗德的父亲死在了工作岗位上。

此后,罗德做过许多小工,最长的一份工作是在码头当搬运工人,这份工作一直干到了十九岁。直到铁路线上一些老职工向经理说清,最终让他顶替了父亲的职务,但罗德拒绝了,他宁愿来锅炉房每日十几个小时的铲煤。

他走到火车站里的工人澡堂,将衣服脱下扔到走廊外的筐子里,赤裸着走进浴池。

锅炉工或许是这时代洗澡最勤快的一群人,洗去身上的灰尘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被烈火高温烤灼了十几小时,浑身汗淋淋的,一走进清凉潮湿的澡堂,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而且,下班前洗澡,是锅炉工的特权,这时澡堂里人很少,只有污头垢面的锅炉工和满地的小水花儿。

池子里的水大多是来自阿里瓦斯湖的湖水,且没有经过过滤,但每周会更换一次。泥沙通常会在一个星期内慢慢聚集起来,不过,当人们从浴池里爬出来时,他们经过浸泡和揉搓的身体仍然比刚进池子时要干净得多。

罗德沉默的躺在池子里,他一动不动,让凉水浸透全身。他的眼睛仔细瞧着肩膀、胸膛、大腿,瞧那些凉水怎样汹涌澎湃地淹没了皮肤,冲刷着煤屑尘土。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的寒冬,水温早就凉了,但罗德不在乎。凉水流过身上那些被灼烧烫伤的部位反而让人冷静下来,他很快就洗好了,从浴池里走出。

这时他觉得空气变得严酷,寒气从张开的毛孔种钻进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不自觉的打起抖来。穿上衣服后,他没有先回到家里。而是走出火车站,来到外面的街区上。

从火车站的站口往外看去,街道上的房子东倒西歪,又矮又窄,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盒子。

罗德就住在这些拥挤不堪的地方,这里是科达加堡最大的贫民窟。

他走进了小巷,身旁的房子通常很低,住在里头勉强够直起身子,室内墙壁之间的距离不多于三米,小房子有许多大窟窿,很不结实,很快就会倒塌。这样的房子,它们的新木材还没变黑就倒塌了,得用支柱撑着。

从火车站里延伸出的铁轨如同一条小河般从这些贫民窟里穿城而过,而这条铁路对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真不亚于是一条生命之源的河水,它是人们赖以维持生存的依靠。

在靠近铁路的一个院子里,有家简陋的酒馆,房里有一个砖炉,与通常的铁炉一般大小,炉子的烟囱是笔直的,有4米高。在这样的冬天根本无法烧暖炉子,因为它在烧火后立即就冷却了。只要有一点风,烟囱冒出来的烟就全部灌进房间里。

外面的人们很难相信在这种地方居住的人还能活到明年的春天,但喝醉的酒徒们才不会管这些呢。

罗德走进吵闹的酒馆里,点上一份煮牛肉和火腿,他每月薪水四十汉克,抛去五汉克的房租、剩下的都用来应付食物开销和买书,他没有家人、也没什么积蓄。

这家酒馆“以合适的价格”出售煮牛肉和火腿。对于不富有的工人,边角料只要5佩耳。

酒店的一个长窗户板摆了一排合金器皿,盆像小浴缸一样接着热气腾腾的烤肘子滴下来的肉汁,还有一堆煮牛肉,用金属签钉成一串。10佩耳的肉放在一张报纸里,有的人自带容器,那些有盆的,会带走些肉汁。

罗德花费了20佩耳买了一份火腿、牛肉边角料、两张馅饼。这既是晚餐也是夜宵,肉的外面烧焦了,里面还是生的。馅饼的表皮烧煳了,里面没熟。口感谈不上好,但它足够为忙碌一天的工人们提供必要的热量,让他们不至于在没吃晚饭的饥饿中熬到第二天去上班。

虽然市政厅不允许在这种工人聚居区里开酒馆,但没人会在意这些。

罗德从不喝酒,他也不吸烟,他一直梦想着做一名研究蒸汽机的工程师和发明家,存下来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要说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爱好吗?也是有的,他喜爱读一些文学作品。

他顺手从酒馆的桌子上拿起一份晚报来,这些都是免费的,是没有卖出的库存。他只要有空都会尽量看完当天的晚报。

“罗德,来喝酒吧,那报纸有什么可看的。”

“他素来不喝酒,你可别逼他了,免得这位大诗人害羞的吓走了呢。”

“不过好歹总可以喝一点嘛!”

一旁同在铁路上的工友看着罗德的样子嘲笑道,他们都看不顺眼这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对方的打扮、爱好在铁路上都可以说是个另类,不喝酒、不玩女人、不爱和人说话,这种种一切都让人看不惯。他们只要有机会就会以对方取乐。

罗德吃下一大块火腿放进嘴里,他一边看着晚报上关于索达尔战列舰下水的新闻,对其余人的嘲笑置若未闻。

他的沉默惹得那些人更冒火。

“你听我说,罗德……你的父亲叫什么来着?……为什么你老是不开口讲话?”

“我还没荣幸地听到过你说话呢。喂...臭罗德,听到了吗?”

罗德脸色不愉的抬头看了说话人一眼,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高大,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

对方叫茨威,和罗德的父亲就曾经有过过节。现在这个蠢猪明显是喝醉了酒又想要借机闹事了。

“鹅和猪交不成朋友,喝酒的和不喝酒的合不来。……喝酒的妨碍不喝酒的,不喝酒的妨碍喝酒的。看到那边的铁轨了吗,不喝酒的话就滚那去,在那上面躺一躺倒很好。在那儿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你愿意到那边去吗?”

茨威的两道眉毛像飞燕似的扬起来,他得意的看着罗德。周围的人早就看多了每晚都有的酒后闹事,但今天晚上这场闹剧的主角可是茨威和罗德,在铁路工人圈里小有名气的两位。

就连酒馆老板这会也饶有兴致的站在酒台后面看着热闹。

罗德把报纸用双手合上,然后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只是不想多事,浪费自己宝贵的阅读时间。可茨威喝醉了酒,却喜欢无事生非,闹点纠纷。

“喂,马上拿上你的报纸滚开,滚回家里做你的诗人去吧。”茨威抬起头来用那双凶狠的眼睛瞪着罗德。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一脚把罗德那还没吃完的晚饭踢开,火腿和牛肉边角料飞了起来,洒在地上。

“你想打架是吗,茨威。”

罗德扬起手来,直接朝着茨威的脸上就是一拳,接着为了不让对方有还手的机会,他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摔在那张吃饭的桌子上。

周围的人全部散开了。

气得发狂的茨威向罗德再次扑过来,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罗德冷静的看着对方朝他扑来,他一首抓住了茨威的脑袋,接着使劲朝对方身上打去。

接着是牙碰牙的声音,有力的拳头直接把茨威的下巴都要打歪了,他在罗德手里哀叫着,舌头因为磕破而口吐不清。

罗德一脚把茨威踹到在地上,随后直接走到酒馆的后厨,拿起一份更大分量的牛肉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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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昏暗的路灯下,罗德拿起刚才没看完的报纸。

刚才的那场冲突扰的他心烦,他跳过了一大段新闻,习惯性的翻到最后面的小说区。

罗德一眼就看到了那篇以诺顿为笔名撰写的“麦琪的礼物”,这是新年专栏的第一篇。

看着看着,他不由感到潸然泪下,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里烨烨生辉。

“妻子用头发给丈夫买了表链,而丈夫用手表给妻子买来了梳子。这对小夫妻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又好像什么都得到了。”

罗德心里这样想到,他重新又读了一遍,并认真的记下了这位叫诺顿的新作者。

这一晚上,许多科达加堡的市民都读到了这篇文章,也有不少人是在下夜班后的第二天清晨才读到,但不论如何,这篇文章在科达加堡打出了名气,虽然多数人只是沉浸于文章的内容和被它那新颖的风格所吸引,还未有人去特别关注作者。

而深夜已经在床上熟睡的沃森没有察觉到,一丝普通人看不到的光点轻柔的在空中飘荡,飘在他的身体周围,在触碰到他额头的刹那间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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