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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不公平!

圣元4956年1月2日,凌晨一点。

罗德值完了上半夜的晚班,便从锅炉房爬上来,赤着脚,满身汗淋淋的,穿着油污汗湿的褂子,也不束带,袒开着胸膛走进了澡堂里。

澡堂里充满着铁路工人们那平板单调的有些沙哑的声音。

来自阿里瓦斯湖那冰冷的湖水,通过水管涌出,冲洗着他们的身体,好像跟雨点一样,到处乱洒。

今天是新年的第二天了,对罗德而言,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生活在他的面前,就好像是锅炉下面不断燃烧的火。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站在锅炉门口,熊掌一样的大手拿着木锤头,轻轻敲着蒸汽柜的活塞,加减着柴块。

在漆黑的火车站广场上,罗德看到几名清道夫正在清理路面,这几天来科达加堡游玩的外地旅人也变多了,作为该市的门面,火车站的广场要保持比往日里更整洁的景象。

而清道夫提供了必不可缺的服务,把泥巴固定在路边,清走动物粪便、废物和黏糊糊的雨衣,让人们有可以行走的道路。

日复一日,这是年老体弱或年幼的人的工作,他们穿不起外套,戴不起帽子,光着脚。

多数繁忙的街角有一名常驻的清道夫,在此工作仿佛是他的权利。每天经过这里的人们认得他,甚至叫得出他的名字。

当罗德走在北广场时,这里和站外的卡迪利大街的路口处,已经被清理出三个推车的“灰”,其中几乎都是动物粪便——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每年能产生两万吨粪便,马粪占了有九成。

除此之外,每天还要清理更多的垃圾。多数垃圾从开放式推车上落下:煤灰、沙土和蔬菜,它们都在马蹄和推车铁轮下被碾成尘土。下雨的时候,它们先被铁锹铲到路两边,然后被车站雇佣的清洁工装到推车中。

罗德回到了熟悉的贫民窟,穿过那些幽暗的小巷,里面变得热闹起来,小巷里开始能见到一些发着昏暗灯光的废弃灯笼,或许是从西塔区繁华公寓的垃圾桶里淘来的废弃品。

酒馆里依旧很热闹,而且比平时聚集了更多的人。

夜间车夫,乞丐、还有在酒馆唱歌的盲童,扫街的清道夫、以及酒馆常年不缺的铁路工人,这些人中有不少已经喝的醉醺醺得了。

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休息时,罗德注意到工友茨威正和周围的居民大声谈论着什么。

对方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而凑在他们身边不仅是铁路上的工人,还有许多住在这里的女人、孩子们,人人脸上都流露着不安与惶恐。

看到罗德来了,茨威停下了讲话,他不好意思的朝对方笑了笑,二人自从打过一架后,关系反而倒有所改善。

同在一个单位的工人很少有不打架的,没人会因为一场醉酒时的冲突就结为一生的宿仇。

罗德也朝对方点头示意,然后就见到茨威手里拿着一张类似政府传单的东西坐到他面前。

茨威用气愤的语气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罗德老弟,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市政厅那帮狗官要拆了‘白鸦街’,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火车站改善工程....”

白鸦街是一个非正式称呼,住在这里的人们不愿意被市政厅污蔑为藏污纳垢的贫民窟,倒好像他们这里成了罪犯蜗居的老巢似的。

因此,他们给自己的街道取了个‘白鸦街’的名字,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就好像一群流浪的白鸦,无家可归,于是挤在一团,建起了这片独属于他们的‘群栖地’。

这里的房子都是几十年来,大量的外地人们围绕着火车站建起来的,这些房子虽然简陋,要是用规划局的建筑标准看,没有一间是能通过房屋查验的。

可它们全是人们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微薄收入,用捡来的砖头,废弃的木材、金属一砖一瓦搭建而来。

在茨威说这话的时候,罗德已经拿起那张传单。

他那隐藏在老旧眼镜下的双眼紧紧盯着传单上的文字,慢慢地,他冷峻的脸上露出阴沉,瞳孔微微缩小,从中闪过控制不住的怒火:

传单上的内容是关于在穷人区建设宽阔的街道,以连通更好的区域。

市政厅下属的规划局来主持这个项目,按照计划,拆掉的白鸦街将与外围的卡迪利大街连成一片,然后在这里修建宽阔的道路,可以将前往阿里瓦斯湖景区的路程缩短三分之二。

这条路建成后,将大大方便在西塔区的官员们,让他们在下班后,能够更便捷的回到自己在景色秀美的湖区别墅里。

拆除通知里还引用了湖城日报这个政府喉舌的发文。

报纸用高傲的口吻宣称:“在这个时代的成就中,包含了把肮脏的小街小巷和污浊的窝棚改成宽广的街道,好通向宫殿、宅邸和优雅的私人住宅,这将是科达加堡城市史上的奇迹。既然我们能从森林中开辟出道路,我们也应该打破犯罪和苦难的丛林。”

在传单的末尾,官员们还“友好”地提醒,该地居民应在1月7日前全部撤离。

砰!

罗德看完后,手中的传单被攥成一团,他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脸上的怒火几乎抑制不住。

他喉咙发出低沉的呼气声,胸口的起伏表示了他内心的暴躁。

“罗德,你说怎么办吧。我们绝不愿意这样离开,哪怕警察们端着枪来,我也不走!大不了跟他们干上一架!”

茨威看着他说道。

周围的人也看着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这片街区里的领头人。

罗德一直被认为是街区里最有知识的年轻人,上次在酒馆里的打架,也证明了这个年轻的男人绝不像外表那样文静柔弱。

大家都希望他能出个主意。

罗德缓缓站了起来,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看着周围的居民们说道:“我不会离开白鸦街,从我的祖父时起,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里。

而且,这份传单!那帮狗官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可以任意驱赶的猪狗吗!他们高高在上的给出一个截止日期,可是我们...

我们这里数万人的生活要怎么办呢?

我们这些工人,每天日夜不停的为科达加堡的铁路运输累死累活,可到头来,政府却不顾人的死活,在这样的新年时分,在眼下这样的寒冬,要把我们的老婆孩子都赶到荒郊野外去....”

他怒吼着:“拆掉我们的房子,只是为了给官员回别墅度假节省一段路程?这没有公道,诸位…

这不公平!”

火车站的自鸣钟敲响了午夜的时辰,天空变得像印刷用的油墨那么黑。

狂风开始拂过白鸦街低矮的房子,闪电从四面八方划破天空,它的旅伴-雷声,也忽然在夜空中炸开,震撼着空气。

人们的脸也被电光照亮,雨和雪抽打在他们的脸上。

茨威和周围的人们听见了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他们听到罗德的怒吼,大声喊道:“不公平!”

“不公平!”

一声声怒吼,仿佛整个科达加堡的呼声都汇成这一为人深恶痛绝的字眼。

人海翻腾,波涛起伏,汹涌澎湃地漫过整个北塔区。

北塔区学会联络站,队长办公室里。

负责该区域的洛瑞队长听到这包含着愤怒、不满、委屈的声浪,感觉空气都震动了似的。

即使身为高级超凡者,此时他的手心也已经被紧张的汗水浸湿。

他好像看到了无数只衣衫褴褛的人们,挥舞着赤裸的胳膊,宛如在冬日寒风里摇晃的枯枝,所有人手上都拿着武器。

整个科达加堡如同滚烫的沸水,这团沸水的漩涡中心,就在火车站的街区里。

“市政厅这帮蠢货,什么时候才能动动脑子呢。”洛瑞站在窗口,看着外面低声骂道。

同时他脸色已经变得苍白,急忙吩咐其他成员向其余三个区的学会通电消息。

白鸦街的居民全都行动起来了。

火药、斧头、锤子、木棒和长矛,还有老旧的猎枪,以及各种能被他们发现或发明的各种武器,那些实在没有找到武器的人,则不顾鲜血淋漓的捡着石头和砖块。

罗德阴沉着脸,他步伐匆忙地走进一个阴暗的穿堂。

装着滑轮的房门嘎吱嘎吱响起来,走进房间里,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摸索到一根蜡烛,用火柴点亮了它。

在淡淡的烛光下,房间里简陋的家具一览无余,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是几乎要散架的桌椅。

而相比之下,更多的是各种他多年来废品站淘来的金属零件,被组装成一个个发动机的模型。

这些是罗德最不舍得抛弃的,他从小就生长在铁路边,他的生活与理想全都离不开铁路。

想到眼前的这些东西,都将在几天后,伴随着规划局的压路机被全部碾碎,他的心脏都仿佛感到抽痛。

他从柜子里翻出了父母留下的已经泛白模糊的照片,生着老茧的手抚摸过照片上父母的面容。

他想到了身为扳道员的父亲惨死在铁轨下的结局,想到自己年幼做工回来,发现母亲病死在小屋的床上。

滚烫的泪水从罗德的脸颊上滑落,他低声呢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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