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佛间花事,殒命

冷宫里朱红的柱子已掉漆，悬在顶上的梁间落满了厚灰，陈婉婉双手抚上染了霜白的云鬓，仅是薄裳，很是瑟缩。宫里的人最是见风使舵，她贵为皇后时人人称道，俯首称臣。等她落为废后，却是人人避之而不及。就连她那些个贴身的婢子，都一个个寻了新主，没有一个愿意跟着她受苦的。冷宫的看守从不会主动给她提供什么衣服，应当是得了长公主的授意，刻意苛待她，连饭菜都是隐隐有些酸味，很是难以下咽。

陈婉婉不过二十岁，便已经是青丝泛白，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国丧之痛还是伤情之痛，她的满心满意都已经是千疮百孔。如果可以重来，陈婉婉一定不会顺着卿朗的心意行事，她不会去触碰卿惠心尖尖上的宝贝，不会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哪怕会得不到卿朗的欢喜，起码可以保住她的大周，她的父母兄长也可以安然。

窗外寒风瑟瑟，雪落满地，哪挡得住吱吱呀呀的风声，一朝罪名，昔日种种恩怨到头皆报，说帝王家最无情，许一世荣华凤位，殊不知她陈婉婉从头到尾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许错了人。封尘厚重的门吱呀推开，陈婉婉没有抬眼，想来又是哪位的探视，或者说是哪位前来奚落她来了。

“外头天寒地冻，这儿阴冷，不知你的身子受的住受不住。”

明明未见来人，陈婉婉却笃定地认为是哪位后宫的嫔妃，听说佟妃升了贵妃，佟家还新送进宫里一位嫡女，只比佟妃小三岁。听说方知府家有女怀春，非帝君不嫁，自小没有打开的右拳在夜宴之上瞧见了齐皇，露出手心的一枚玉戒，齐皇大悦，封为婕妤，享无边恩宠。

人儿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是怒是悲。天晓得胡姬多想将眼前这人抽筋扒皮喝了她的血才能解心头之恨。

胡姬浅浅笑了一声：“几日不见，你怎么连人都看不真切了，陈婉婉，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她的笑影如同锋锐的剑气寒气煞人，直刺陈婉婉的眼眸，想必是凝了她的毕生苦意，说来真是可笑，这宫中又岂止她一人心中带苦？

“原来是你阿，不知你登门，有何贵干，这里阴沉沉的，远道而来，有事不如但说无妨。”

陈婉婉是大周的公主，尤其是在这昔年的奴婢面前，更是端得公主殿下的威严，如果可以忽略她斑白的鬓发，还有凌乱无序的衣衫的话，她还勉强有个公主该有的模样。

胡姬手里捧着一壶鸠酒，纤纤玉指把酒，满满倾了一盏，递于陈婉婉面前。

“我奉命而来，说来也是可笑至极，昭和长公主因为你陷害凤华至死恨你，我因为妹妹恨你，我与昭和也是因你结缘。今日，这一壶鸩酒，送你上路。公主殿下，请吧。”

陈婉婉拈过杯盏，轻轻把玩，却不见酒有一丝倾洒。大周覆灭，亲缘尽散，她也早已不想活了，只是有人不愿意她如意，不让她死去，现在不知道胡姬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卿惠松了口，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人之将死，没什么好在意的。

陈婉婉拿着杯盏一饮而尽，她清晰地感受着冰凉的液体滑进自己的喉咙，辛辣的触感刺激了她的心。眼前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口中的血忍不住涌出，湿红了她的唇，腹中绞痛不断，似要将陈婉婉的五脏六腑揉碎。陈婉婉用尽最后的力，端坐在原处，她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直视北方，那是曾经大周存在的地方，是家的方向。

胡姬袅袅婷婷，柳腰纤纤，她听到了陈婉婉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冷宫里响起。

“梨儿，姐姐给你报仇了。”

或许卿惠说的对，或许陈婉婉活在这个世上不断地回想自己今生的所作所为，回忆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那巍峨耸立的大周皇宫，那对她疼爱有加的男女老幼，她一个人孤独的怀念是对她而言最大的惩戒，死亡只会给她带来解脱。

可那有如何呢？生死之仇，不共戴天，对于胡姬而言，血仇唯有血偿，哪怕付出再多代价，她也无所畏惧。

如今，她已然做到了心中所想。

胡姬拿着那一壶已经空了的鸩酒，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将宫中藏匿的势力一一和盘托出，交由卿惠接管，成为卿惠手里的暗棋，而她此生，再也没有踏足过那泱泱齐宫，更无人知她的行踪在何处，或许是大漠戈壁，或许是江南水乡，无人得知，也无人会去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