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热 四
“La Isla bonita\/And when the samba played\/the sun would set so high\/Ring through my ears and sting my eyes\/Your spanish lullaby……”
——麦当娜《La Isla bonita》
方阵在盾牌环扣的紧密队形下可以有效防御远程投射,同时也让伸出的长矛看起来更加密集、更加森然可怖。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刺猬和豪猪若是仅凭尖刺就能保护自己,又何必昼伏夜出?
这样密集的队列,使得超长矛的操作更加不便,在皮洛士眼中,简直就是一块毫无威胁的死肉!
眼看无数星星点点的锋刃在前,却是在狭小空间内不得不数根堆叠成捆,犹如数人笨拙地合力抬着一根根梁木一样。
过犹不及,反受其害!
皮洛士纵马直取当中,挥刀而下,奋力一击!
左一砍!
右一砍!
直如同巨人伐木
——耳听咔嚓嚓一片响,木屑纷飞间,枪山摧折、密林倾倒!
转瞬之间,方阵当面之处两颗獠牙便被拔下,这样密集的阵列便轻而易举的被卸去最后的武装!
方阵就像一块盖了五颜六色检疫标志的五花肉,被利刃的尖端轻轻一跳,挑破了充满张力的表面,接着就是整个长刀顺着肉质肌理长驱直入,批大郤,导大窾,砉然向然,奏刀豁然!
皮洛士两腿夹紧马腹,鞋跟的尖刺隔着马衣给与战马刺激,迫使这畜生在密集的人群中拼命冲撞向前;而骑在它背上的主人,则抡圆了大刀向着前方左右疯狂劈砍,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木屑纷飞、火星四溅、人体组织抛洒满天!
飞舞的刀锋如同吃人的恐怖机关,更兼有同样浑身包铁的骑手即将撞进来,士兵们又惊又惧,想要抵抗却挤得根本掏不出手,想要逃跑,那该死的长矛却如同押运奴隶的连环枷具,让他们无论可逃!
“啊——!啊呀!!!”
就如同走投无路的群鼠,步兵尖叫着互相挨挤。他们放弃了一切思考,只为尽可能远离已经贴近到咫尺之遥的真实地狱……
对于转瞬之间陷入极端不利局面的方阵步兵们来说,这一刻慢得像一年,足够他们将前半生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回忆一遍;
但对于冲击的骑手们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心跳、一次呼吸、一弹指、一眨眼——他们只是端着长矛跟在皮洛士身后、兜了个圈子杀到这里,然后就是纵马踏过毫无抵抗的密集人群。
终于!
就在迈提拉斯和另一位勇敢的骑手不要命的撞如人墙的一瞬间,在无数人哭喊惊叫当中,百多人紧紧挤挨的方阵如同涝雨冲刷的麦田、如同狂风摧残的葡萄架、如同幼儿园做游戏的小孩一样,轰然成片的倒伏了下去!
无数人被人压住腿脚倒在地上,不知受了什么伤大声哀叫;
还有倒霉鬼不幸被拢在一起的粗大长矛夹住手掌、别住腿脚,稍一受力便是筋伤骨裂;
只有少数幸运儿没有陷入这人肉旋涡中,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慌忙的手脚并用、毫无廉耻的踩着刚刚还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的身躯、头、脸夺路而逃……或许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战争从来不会仅仅是一场踩踏事故
——上千匹暴烈的奔马即将到来!
面对这由百多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地毯”,极速冲击的马队几乎是没有任何稍微的迟滞,以皮洛士撕开的那一点的突破口为中心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扇形,便如同汹涌泛滥尼罗河水摧破松散的沙洲一般,片刻之后、彻底洞穿!
只不过物质不会凭空消失,原本阻挡在那里的血肉,都被战马的重蹄铁践踏入泥土,鲜血污秽随之肆意横流……
“这……”
皮洛士正带着他的骑队在人肉烂泥中努力冲突跋涉,这边塞琉古等各人也看得面色大为变幻。
“这太过了!这太过了!”饶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塞琉古也感觉自己一生不会见第二次这样凄惨的景象,胡须颤抖着不知该说什么。
长袍老者也面色铁青,坐在马上不发一语。
倒是鹰钩鼻子的利西马科斯只是微眇双眼,那眼皮下却仿佛闪烁着精光。
只有普列斯塔尔科斯,一时间貌似咳嗽也好了。他瞪大眼睛、满面红光,好像在见证什么稀世名场面,一开口居然他嬢的来了句“就像在踩葡萄酒一样!”惹得三人侧目。
风向一转,一股黏腻潮湿的腥臭之气传来,四人纷纷掩鼻。
忽然又听普列斯塔尔科斯大叫,“他出来了!利西马科斯,他出来了!”
“出来便出来,”利西马科斯只是嗤笑一声,牵动着陈年旧疤跟着一歪,“自寻死路罢了。他不来我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
普列斯塔尔科斯眼珠一转,立刻便明白了利西马科斯的意思。
皮洛士这一记回马枪确实是神来之笔,但对于他们这样纵览全局的将领来说,他的意图已经暴露太多。
大家都知道盾牌环扣阵形无法真正的抵挡冲击,既然识破了皮洛士的意图,为什么不提前下令恢复队形呢?
不过是诱饵罢了。
速度是骑兵的生命,只有皮洛士敢来下嘴,那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机动性。
如果皮洛士不来攻击而是继续游走,对于没有骑兵在场的联军来说,就是“进退有余”,哪怕骑兵主力赶过来了,也多半没办法在今天给利西马科斯找回这个场子。
继业者们一向把自己打扮成追求荣誉的战士,讲得是个英雄惜英雄,连安提柯那种程度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已经算是有倚老卖老的嫌疑了——他利西马科斯和德米特里对喷还得引经据典呢!
何曾有过这样撕破脸皮赤裸裸的粗言鄙语指名道姓的开骂?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有尊严的狗种怎配自称继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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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皮洛士忍受着马蹄下传来的那让人牙酸的动静,艰难的趟出这片“崎岖的地形”时,迎接他的是仿佛无边无际的、以标准密集阵形列队的长矛方阵时。
而他的表情是如此从容而得意,仿佛正在检阅友军的队列一般。
事实上他此时面对的正是他的“友军”,只不过原本戴在每一个战士头盔上的红蓝色冠鬃此时都已经被取下胡乱扔在地上。
这样的举动已经明白无误的表达出他们此时在这场战役中新的立场。
他,皮洛士,正在面对十倍的敌人进行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