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不可道明一日
今年开年便不顺当。
京中内外一时也不知出了多少事,值此人心惶惶之下,宁府勉强算是兢兢业业的结了贾敬的丧事。
只是因恰逢国丧,一时不好轻动,只能还停灵在铁槛寺内,等日后再扶棺回金陵原籍落葬。
还有,料理了阖府的大事,先前那夏太监说的事不免要提上日程来。
这日。
尤氏受邀,到大观园里看蜀葵。
因少见的是由王夫人做主持,发帖过来,不免就叫人多留了个心。
尤氏接了帖子,来寻丈夫贾珍商量几句,便明了多半是为了商议内务府的亏空,才借着这个名头寻来。
不然再拖下去对两府也不是个办法。
尤氏当下心定了,换了衣裳,直接从东府会芳园进来大观园里,照着帖子寻路。
到了地方,西府珠大奶奶李纨出来引领尤氏进门。
因是贾母和众姑娘也在场,便少不得先说笑赏花一场。
待得贾母乏了,散了众姑娘回去,王夫人才算得了空,引尤氏到花圃里说话。
“这些日子我这边也看在眼里,难为你费心周全,把你家大老爷的事料理妥当。”
尤氏点点头,因这话少不得叹气一遭。
“……大老爷炼了一辈子丹药,如今花甲年纪飞升,不知算不算修成正果,只能靠祖宗保佑罢了。”
尤氏一声素色衣裳,加之近来确实心力交瘁,又有许多话不好声张,一时间站在一起,倒显得和王夫人像是同一辈人了。
王夫人这时,竟是对尤氏稍稍躬身。
“东府大老爷这事,按理宝玉他舅舅也该回来,只是北面实在是忙得走不开身,担心你家里老人介意,就托我致歉一番才好。”
过世的贾敬之父,也就是宁府老国公贾代化,乃是王子腾的举主,两家前后担任过京营节度使。
所以王夫人这时才有这客套一说。
尤氏连忙将王夫人扶住,急道:“这如何使得?我也听说了北疆多事,王家老爷们国事家事一齐来了,那个唤做一丈红的贼人到了今日还在生事,真可怜了他家的姑娘……”
说到这,尤氏却是想起了今日观赏的蜀葵的别名就叫一丈红,自觉失言。
待见得王夫人面上没有怪罪的意思,尤氏这才稍稍放心,提议去前面亭子里坐着说话。
王夫人也正不想说王子腾王子胜的丑事,笑着答应。
早有粗使唤的丫鬟上前去,拿锦团垫着石凳,请王夫人和尤氏到亭子里分别坐下。
“那夏太监昨天也来西府这边说了,如今他领了内务府的职,专门盯着这里面生事,一时倒难打发了他去。”
王夫人说了夏太监的事,再来问道:“这事东府里还比我还先知道,珍哥儿是怎么说?”
尤氏叹道:“他那个身子您也知道,好不容易去请了老内相说话,消息也大差不差。如今国库里面也缺钱,赏赐军伍凯旋的银子还难凑齐呢,所以说是早晚要还上才好。”
说到这,尤氏少不得要埋怨几句。
“打仗的人多了去了,个个还要去赏,白花花的银子谁掏出来不心疼?”
一个夏太监,一个戴太监,从前宫里就他们两个大些的,竟都来说内务府的亏空不容缓和。
可见这事是躲不了的。
王夫人道:“我也为这事发愁,可惜宝玉他爹这个点上又外放了,外面的事情一塌糊涂,竟越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尤氏听得这话,也是叫苦道:“实在也是咱们近年来花费的多,结余的没有什么东西。东府看着人少,今年却已经是寅吃卯粮的地了,大老爷的事突然,操办起来该有的东西半点也少不了,使得如今过端午的礼还是从下半年花销里挪过来的。”
这事越说越难以启齿了,王夫人尤氏两个管家的妇人对面发愁。
要说宁荣两府掏不出一百万两,倒也不尽然。只是还有这偌大的家业要维持,又都是享受惯了的,哪里肯突然将压箱底的铜板都掏干净了。
“朝廷追缴亏空,史家老爷那边怎么说?”
想着欠钱更多更久的史家,尤氏这时来问王夫人,毕竟若只论这一辈的关系,西府这边毕竟要和史家亲近些。
朝廷追缴亏空,没理由不寻上史家那欠了多年的债务。
王夫人笑道:“你倒提醒我了,虽说保龄侯爷就任地方去了,忠靖侯却还在京中内务府做事。咱们寻个日子过去拜会忠靖候夫人,提一提这事,看有什么章程学过来也好。”
这样倒好,尤氏稍稍舒心了,点头道:“朝廷的账目要还,但一时实在是急不来,看到了内务府说说情面,多等几年收成好的年景罢了。”
王夫人也是笑着点点头。
两人再聊了一阵,周瑞家的寻路过来,请示王夫人。
尤氏见状便起身来准备告辞,只最后说起一事。
“倒是还有个事,要先和太太说了才好。”
见王夫人和周瑞家的看过来,尤氏正是想让话里的意思在两府传开,便毫不避讳的往下说。
“这些日子赶着大老爷过身,全亏了琏二兄弟在外面帮了许多,才没丢了体面,我也不知道如何报答才是。正好我有一个妹妹,容貌是极好的,如今在外头修身养性好些年,举止也越发的端庄了。又素来是心念着琏二兄弟不肯嫁人,旁人劝了几次了都不听。”
王夫人听到这,便晓得尤氏的意思了,只是一时不知道尤氏为什么寻她说这事。
果不其然,尤氏面上浮现出些笑意过来,接着提议。
“容我多事来保个媒,让我那妹妹嫁给琏二兄弟做二房,大家亲上加亲,也算皆大欢喜。”
“……只是又怕凤丫头多心,怕还是要劳烦太太说合些。”
尤氏这些年和王熙凤来往的少,又只听说这些年西府琏二爷和琏二奶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着,从未听过琏二奶奶善妒的风声。
这才有了这放心的提议。
毕竟贾琏成婚十年了还无子,只有一个独女,想必上面老太太也是着急的。
“这……”早年间尤二姐死在西府,王夫人也隐隐听说了尤家的两个姨子,一向是觉得麻烦晦气的。
但这时想了想,倒是对尤氏的提议有些心动了。
贾琏在荣府时,见他在朝廷蒸蒸日上,心里常不是滋味。如今贾琏不在荣府了,几番全然不顾这边的事,倒是也念着个好。
毕竟和夏太监还有内务府的人打交道,贾琏去总是要方便些。
想到这,王夫人便是有了主意。
“这事一下怕是不成,如今逢着国孝家孝两重,凤姐儿仗着这理,是万万听不进劝的。”
王夫人再是道:“我看,你还是直接去寻老太太说这事,等出了孝,这事就好说了。老太太是一向宠琏二的,嘴上虽然没说,但眼看着兰哥儿都这般大了,心里肯定也是着急琏二房里的事。”
尤氏一想,倒也确实是这样,不禁笑道:“还是太太想的周到,我倒是差点好心办了坏事。”
再聊了两句,尤氏告辞,去看贾母起没起。
亭子里,周瑞家的这才近前来,另外说起一事。
朝廷辽地安定,将官凯旋,今日已经到了京中,邸报虽说还没出,但封官赏愿的不在少数。
又周瑞在外头听倾城府里的赵二管事说,琏二爷因举荐之功,正准备出任六部侍郎。
那可是从二品的官阶,最紧要的六部堂官。
因着这消息重大,周瑞家的才赶忙来报告王夫人。
“难怪珍哥儿媳妇一改常态,怨也顾不得怨了,要张罗着给贾琏送二房。”
王夫人若有所思,一时间起也不是,坐也不是,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虽然早就听到过这事的风声,但真是没料到贾琏升官这般顺当,朝廷历来有几人是是像这样的?更不用说那边还顶着个伯爷名号。
“……我知道琏二是素来大方的,没道理举荐别人不照顾自家。宝玉在园子里待着没用,书也不好生的读,干脆就早些学着他哥哥的事迹出仕好了。”
王夫人自说自话,带着些焦虑出来亭子,又想起这事还要和贾政商量些才好,便转头吩咐周瑞家的。
“叫你家那个手里的事都放了,过来等着带信去给老爷。”
周瑞家的应承,急忙往另一边走,回到家中托人去寻丈夫周瑞。
当然,这点动静也少不得要往倾城府里报过去。
转了一圈,响午过后,由兴儿转述到了贾琏耳中。
“尤大奶奶无端操这份心做什么?”
听说宁荣两府张罗着给自个讨二房,贾琏当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于宝玉的事,贾琏倒是懒得多说,本来就到了年纪,这一两年之内就不去考功名,就该直接以勋贵之身递补出仕。
兴儿听了贾琏的疑问,笑道:“这事小人倒是听得出些门道,如今两府的人聪明知趣的,就多半是想着老爷您。不然都是眼睁睁坐吃山空,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人心恐怕都要散尽了。”
“想着俺?不怕一个个寻他们发作还是怎的?”
贾琏冷哼一句,起身来。
家中的事再大也不打紧,反正如今他不去寻事便算好了,没人敢再烦到他头上来。
“只快些赶车到前街等着。如今皇帝老爷一日比一日病重,俺还跟着着急呢,你这厮还典着个脸皮在笑?”
兴儿讪讪,忙是跑出门备车去了。
贾琏换上官服,乘车一路往皇城午门赶。
将士凯旋,他刚刚受了旨意,要负责引领立功的一众将领面圣,今日是没有半点空闲了。
由兴儿昭儿一路驾车,到了皇城午门。
如今贾琏不比昔日,值守的侍卫不来相拦,由他座驾径直进来午门,过金水桥,堪堪停在太和门外。
贾琏下车,过太和门,早有人过来指路。
那一干等候陛见的辽军将领,都在太和殿广场的一间署房中等候。
其中倒是有不少是贾琏认得的。
卢俊义、呼延灼、冯紫英……还有醉金刚倪二也去了辽地,只不过他和杨志等人或是官阶太低,或是出身、功勋不够,没有在此处。
贾琏和卢俊义是老相识,与呼延灼亦是堪称某种患难之交,此时各自见过。
再一细问,原来辽军主帅已经先入宫觐见去了。
贾琏便只领着这些人出来,绕过太和殿,转到临敬殿外等候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