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冰封的暖阳

为了留给父子一个空间，雅兴队的少年们体贴地给他们一个独处机会，都进了小屋里。舒萧和舒父则是在院子里，围着小小的篝火交谈。

“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您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为了我们的特训教练。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您曾经是阿瑞斯队的一员。”舒萧真挚诚恳地问。

他一直知道父亲来自一个庞大的家族，只不过放弃了继承者的身份，拱手让给了自己的兄长而隐居山里。而他那位素未谋面的伯父并没有子嗣，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拇指上戴着继承者戒指。

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他迟早会继承父亲没有继承的家业。

但他不知道父亲曾经与电竞的羁绊，也不明白他和母亲的过往。前者他是没想过，后者他是不想问。

舒父没有回答问题，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舒萧的脸颊。

篝火熏红的光芒映照着舒萧的脸颊，他浅金色的卷发和藕色的眼睛，也染上了几分火焰的暖色，却显得平日里阳光的小太阳，有了萋萋的几分冷意。

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

见他没有说话，舒萧抬眸看他，“父亲，你应该一直都是知道的，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你没有见过我最真实的模样，不确定而已。”

舒萧脸上没有笑容，看不到他的梨涡和虎牙，也看不到属于小太阳的一丝光明。

这是舒父第一次见到自己儿子真实的模样，不温暖，不阳光，不开朗，不活泼，不乐观，不乖巧，也不开心。

只是一个落寞而又冷淡的少年。

舒萧啊，粉丝们叫他小太阳，他也的的确确像个太阳一样暖烘烘的，炙热而灿烂。

知子者莫若父，舒父一直明白自己的儿子不像是表面上是那么一个简简单单，单单纯纯的人，他藏得很深，一点异样都不曾裸露。如果不是偶尔几次无意间，舒父撞破他淡漠而孤寂的眼神，压根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舒萧的确是太阳，只不过是被冰封的暖阳。他远远没有明面上的那么明媚，靠近会被灼伤，最内里的核心也是冰冷得刺骨。

也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纯粹的太阳呢？

舒父自嘲般笑了笑，眼睑下垂，说：“是的，我明白。但是我还是很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选择成为众人眼里的小太阳？不累吗？”

“母亲和大小姐，都喜欢温暖如阳光的人，不是吗？”舒萧回答得很自然。

他本身骨子里就是和雅兴队其他少年们一样的人，生来就要印在骨子里的凉薄与残忍，也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小太阳。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只不过，是愿意为了在意的人重新变成小太阳而已。

舒父仍然觉得这个答案超乎想象，“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舒萧回答，“比起冷漠而卑劣的少年，人们总是更乐意接纳一个小太阳，起先是这样的。后来就遇见了大小姐，大小姐的眼睛太冷了，一触及就会瑟瑟发抖。太阳，总是能给人一些温度的吧？”

他记得曾经的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间埋怨过父亲的冷漠，因为小小的他伸手想要抓住父亲的手时，被风轻云淡地甩开了。

那时候的记忆很清晰，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他修习完格斗课程，汗津津地拖着疲惫而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家中的庭院。父亲蹲在庭院中，专心致志地盯着一处看。

他顺着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朵带刺的红玫瑰，热情洋溢得仿佛是一团熊熊烈火，拥有着燃烧暗夜的果敢。父亲看着玫瑰花，仿佛出了神，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仅仅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父亲毫无留恋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夕阳下时，他第一次拥有那样的勇气，似乎是红玫瑰给予他的力量。他鼓起勇气，跑上去拉住了父亲的手。

父亲似乎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碰到了一样，立即甩开了他的手，然后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继续离开。

他并不明白那一眼的含义，只是知道他被父亲甩开了手。只是无数个没有太阳的日子里，母亲总是哀怜地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却无法拥抱，成为太阳，或许可以给予那个人一些温暖吧。”

但是后来他很明白，父亲不喜欢母亲，连带着也不是很喜欢他这个儿子。但是没有关系，上一辈的事情不是他应该插手的，感情也没办法强求。

再后来，他见到了真正在暗夜里带刺的玫瑰花乔母，还遇见了绵里带刺的蔷薇花。他也如母亲所说的那样子，让自己成为了太阳。

舒父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儿子了，“你就打算一辈子都这样？”

“一辈子都这样。”舒萧点点头。

他笑了笑，自嘲般嗤笑一声：“像我这样明明身在黑暗的人，却还妄想着伪装成小太阳，给她温度和光芒，也太可笑了。”

他想要做她的小太阳，照亮她心中的阴霾，让她永远灿烂，不被这世间的苦侵蚀半分。

装得太久了，有时候自己都会迷失。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要以为，他本质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小太阳了。

他的演技是真的太好，一开始是纯良无害的天真少年，什么都不懂，乐观到令人抓狂。慢慢地将体贴入微，乖巧懂事暖心的形象打入心里。一点一点透露自己的冷漠和残忍，铺下心理建设，等到全盘托出的那一天。

“不可笑，一点儿都不。舒萧，你很勇敢。”舒父蓦然开口，“这样以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另一个人，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尤其是，对我们这样本身就生存于黑暗的人来说。”

“谢谢父亲。”舒萧得到他的肯定，笑了笑，转而极快地收敛了笑容，“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你是阿瑞斯队的队员？如果你能够早点告诉我，教导我电竞，不让我自己去摸爬滚打，或许我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舒父沉默片刻后，说：“对不起，但是我并不后悔我的决定。因为你让我看到，没有避风港的你更加强悍。但是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迈入电竞的领域。”

“为什么？”舒萧问。

“因为电竞啊，我曾经以为自己成为电竞职业选手，可以天天玩自己喜爱的至尊，还可以为家族挣得荣光，会很开心很幸福很满足。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我反而失去了更加重要的东西。”舒父淡淡地说，眼前恍然间闪现自己跪在地上，跪在对手面前的画面，还有一些人朦朦胧胧的画面。

他定了定神，说：“世界大赛很残酷，输了一场，就要等五年以后了。有些人啊，是等不起的。而且在这过程之中，你也很有可能会受伤甚至死亡，有些人可能再也触碰不了自己喜爱的电竞了。而我也在十几年前的那一场比赛中，角色崩坏。”

“角色崩坏了？”舒萧抬起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舒父点点头，“是的，我失去了灌注那么多年心血的角色，尽管现在有了新的角色，但那也不是曾经那一个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失去的不仅仅是那个角色，同样还有友情、爱情和热爱电竞的心。”

舒萧没有说话，沉沉地看着他。

“属于我的时光，属于阿瑞斯队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但是属于你的，属于雅兴队的还没有。”舒父真诚相待，“舒萧，儿子，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看出舒萧想要反驳，他继续说：“不是属于你伪装的小太阳，属于你自己的光。你对待电竞，对待队友，对待小雅，眼睛里面都有光。我觉得我不应该阻拦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有权利去追寻自己的虹光。”

“所以，你是支持我吗？”舒萧问。

“是的。”舒父点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了这里。舒萧，你是我的儿子，就应该站在电竞的巅峰。”

舒萧笑了笑，“父亲，你未能完成的梦想，交之错臂的荣光，我会替你完成的。”

父子俩对视一眼，篝火的光芒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眼睛里，还有心里，熠熠生辉。

“喂！你们父子俩聊完没？快进来吧，大家都等着你们吃饭呢！”校长从屋子里探出头看看，大声喊道。

舒萧扬起属于小太阳的灿烂笑容，蹦蹦跳跳地起来跑向屋内，“来了来了！”

舒父深深地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垂下眼睑，低低的笑了一声。每一段故事，在多年之后的结局总是那么的相似。

他的眼睛和舒萧很相似，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看你时专注得宛若看待全世界，可却能轻而易举地越过你看别处。

仿佛三月春风和睦间的流云潺溪，和风拂柳，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亦不会纳人于心扉之内。始终如同一抹可望而不可即的雾中浮影，想握又握不住的指尖流沙。

他乐观、阳光，看着亲和，实则是站在了云端之上，受众人推崇，却也冷漠地俯视着别人。怎么说呢？神只，对，应该说他是神。

冷眼旁观世间百态，世态炎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享受着香火供奉。人们看着他，还把他当成太阳，当成信仰。

舒萧？那是冰封的暖阳。

每一个小太阳，总要遇见彩虹，才能释放属于它温暖的光芒，照耀彩虹的虹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