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蹂爱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混乱的时代。

奥罗拉112年，诸神黄昏，封神榜重新开启新的篇章。从此，奥罗拉为混乱揭开了序幕。

神位洗牌，新旧神交替，旧神纷纷陨落星辰，为新神腾出位置。就连神王也更替了，血色的残阳在天空中悬挂了整整七日。

黎明女神伊欧斯，拥有着最古老最原始的力量之一，疯狂而强大的反叛者。她是七宗罪的象征，是晨曦与极光的化身，经常随心情更换性别的雌雄共体者。

她是造物主最完美最满意的造物，天生骨子里就带有一种疯狂与杀戮的天性，仿佛她的一切都在可以引诱人们堕落入甜腻的深渊。她遵循本性的欲望，集齐七宗罪于一身，沉溺于爱与欲望之中，简直不像是神明。

正因如此，她并没有像是其他旧神一样心甘情愿地遵循命运的齿轮前进，为新神让位。而是揭竿而起，煽动其余三分之一的旧神心中的罪恶与欲望一起叛逃，成为了堕神之首。

而伊欧斯所庇佑的子嗣、信徒、从者们，极光与晨曦的国度——奥罗拉帝国，成为了反叛者之都。

伊欧斯忙于诸神之战不可开交，无暇顾及自己子嗣们混乱的领域。但她还是抽取出自己的三块神魂碎片，以此来挑选王国的继承者。只有被她选择的孩子，才会成为王座候选人。

第一枚神魂碎片，属于公爵家的小女儿。她天生和光元素有极大的亲和力，能够抚慰伤痛和悲苦，治愈和镇痛。她是个温柔圣洁的女孩儿，善良却又有原则和底线，但并不是单纯到无脑的圣母，而是像个纯净而不染纤尘的天使。声誉与名望极佳，受人崇敬和拥戴。

天使、光之子、小公爵、治愈的光精灵、帝都女孩，人们这么称呼着她。

第二枚神魂碎片，属于落魄的贵族女孩。她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锻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联盟，重塑了家族的荣耀和辉煌。她有着极其强悍的记忆力和头脑，精明能干而聪慧冷静，和金元素亲近，战斗能力并不亚于商业头脑。她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佣兵团，是她手中的利刃。

重生者、佣兵女王、金钱的女郎、魔都的姑娘，人们又是如此叫着。

第三枚神魂碎片，也是最后一枚，落在了从焦木和雷暴里诞生的少女手中。她孑然一身又突如其来地来到这世间，美丽却恶毒，强大却疯狂。她有着非人的美貌，甜蜜的嗓音，姣好的身材，还有深沉而梦幻的眼神。

光是惊鸿一瞥，亦或者是嫣然一笑，就足以让人前仆后继地为她赴汤蹈火，真正意义上的忘记呼吸和心跳。她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七宗罪的私语，浑然天成的罪恶感。

不管是什么元素都和她很亲昵，尤其是雷电和草木，她又极其擅长精神和人心的操控，不管是什么都会被她引诱、利用或是操纵。精通各种心机手腕的她，充分展现了什么叫美是原罪。

危险的美人、魔女、潘多拉、父神的蔷薇花、南境少女、爱欲神迹、伊欧斯的罪证，对她诸如此类的称呼层出不穷，爱憎交加。

少女名叫爱丽丝。

声名狼藉的爱丽丝却有着强烈的归属感，非常崇敬伊欧斯的存在。她仿佛就是伊欧斯派遣的神使，为了守护奥罗拉这个国度而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尽管在竞争对手强劲、人缘不好的情况下，爱丽丝仍然朝着王座而奋斗着。她骨子里就有那种不可一世的高傲，蔑视着其余的人，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带给这个国度未来。

在爱丽丝朝着成为国王的道路勇往直前时，动荡不安的世界与国家们，迎来了又一次的灾难——龙。

终年累月冰天雪地的冰结之地——亚龙湾出现了状况，那里原本聚集着信奉战神的人们，他们有着强大的力量。前任战神根本不在乎他的子民，也没有人对亚龙湾这个极寒风暴的地方抱有什么兴趣，所以这里相对和平安稳。

但是新的战神却非常眷顾自己的子民，径直下界带领自己的子嗣杀戮与侵占。他从来不顾神明与神王，我行我素，孤僻冷傲，奈何又强悍到让诸神不敢轻举妄动，已然是第二个伊欧斯。

听闻他是世间最后一条龙，位列封神榜首位，年少封神的少年战神。神王对他忌惮万分，但仍然是退避三舍地给出了柔凛王这个封号。

柔，柔软、温和。凛，寒冷、严肃、令人惧怕。两个截然相反的字，却只有后一个与他相符，据说第一个字还是他自己要求的呢，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相传他凛若冰霜，性情古怪无情，一靠近都有被冻成字面上的冰块的风险。这位少年战神眼里，似乎什么都不重要，视人命如草芥。他杀的生灵，堆砌起来都可以成为城墙，一时间生灵涂炭，战乱不休。

他也从未生气过，面对再怎么过分的挑衅，他也只会面无表情地将人碾碎。他唯一一次愤怒的时候，是有人将他胸前悬挂着的那一朵染血的白蔷薇吊坠扯落时。

那时候他的表情真的有些恐怖，睁大了眼睛看着花瓣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的蔷薇花吊坠，然后缓缓地单膝跪地，一片片小心翼翼地拾起来。他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笨拙地拼凑，却无法办到。

最后他颤抖着手，捏紧了最后的花蕊，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那个扯落吊坠的人。幽蓝色的眼眸在阴暗中发着诡异而瑰丽的光芒，他身后映衬着皎洁的玄月，似乎正是他的死亡镰刀。

没有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附近的国度都被一瞬间冰封千里，雪飘万里，成为了新的冻土。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少年战神都是个极度恐怖的人呢。他最终还是将矛头对准了奥罗拉，在整个世界都被他毁得差不多之后，在他成为诸神眼中的怪物，众生眼中的罪人以后。

他先是以雷霆手段击溃了挺身而出的英雄，再是一步步耐心地蚕食鲸吞奥罗拉的一切，似乎是蓄意的报复和引诱。

这引起了伊欧斯的怒意，从未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对她的属地，她的子民下手。她向来护短，对神王挥舞的战旗暂且放下，将矛头转向了那位少年战神。

都是引得神王忌惮恐惧的强大神明，二者的战斗迎来了无数生灵的目光。

爱丽丝看着晨曦的云彩逐渐形成一条龙的图腾，黎明之光与杀机并存。她不禁为父神所担忧，她是晨曦的女儿，她是伊欧斯的子嗣。

另外两位候选人和她一样，仰头望着，直到晨曦的坠落，恭候龙的胜利。

公爵的小女儿捂住嘴低泣，落魄的贵族女孩攥紧拳头红了眼眶，爱丽丝睁大了眼睛，瞳孔地震。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伊欧斯是古神之一，是经年之后为数不多的古神，如今已经是现存最古老的神。战神的力量固然可怖，但伊欧斯的力量有多强大，是有目共睹的。

她曾一击将前任神王从王座上击落，如果不是有人拦她，她的锁链已经洞穿了神王的胸膛。她是无冕之王，是公认的为言之于口的最强者。

伊欧斯的陨落，让诸神唇亡齿寒的悲哀之余，感受到了少年战神的强大和恐怖。他有强大，他有多冷漠，他有多疯狂。

爱丽丝的神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血红色的眼眸中血光暴涨，银白色的碎光顿时被压制得黯淡无光，凛然的杀意波动一瞬间几近凝聚成实质，附近的神明甚至普通人都有所觉察。

“我要……杀了你。”爱丽丝呼出一口气，白雾缭乱，眼前有一瞬间的朦胧。

她甩出卡桑德拉之鞭，银白色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脸庞，转瞬即逝后成为了血红色。它凝缩成一把细长的剑，剑尖指向苍穹下漆黑的龙。

龙的眼睛像是两团幽蓝色的火焰，冰冷得刺骨。通体漆黑，沾染血色的地方也不明显。他没有被这样的挑衅激怒，反而静静地望着爱丽丝。

但是所以注视着这里生灵都为此而震惊，连伊欧斯都败落的战神，少女居然敢扬言要杀了他。

“你疯了吗？连父神都为此陨落，你绝无胜算！”公爵的小女儿泪流满面地哭喊，要去抓爱丽丝的手。

爱丽丝不轻不重地避开她，径直往前走去，一步一步靠近龙，仰起头看着他。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待着这场战斗理所当然的结局——魔女的死亡。

潘多拉打开了魔盒，释放出灾难，这个灾难，最终会导致她自己走向毁灭。她是伊欧斯的罪证，不过既然是父神的蔷薇花，随着父神的陨落一起凋零，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吗？

龙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变为人形站到了废墟之上，爱丽丝的对面，对她四目相对。

他平静地抬起手，冰锥毫无征兆地洞穿了另外两个王座候选人的胸口，冰渣搅碎了她们的内脏。她们的脸上还弥留着错愕而悲伤的神情，下一秒却溅到了血点，缓缓地倒了下去。

爱丽丝望向他，攥紧了卡桑德拉，微眯起血红色的眼睛，“你……”

“看着我。”少年开口，目光冷静。漆黑的斗篷蔓延下来，猩红的里衬在掩藏着一点闪烁的晶光。

“看着我，爱丽丝。”少年望着她的眼睛，“看着我，憎恨我，铭记我。”

爱丽丝的杀意无声无息地流逝几分，神情有些恍惚，“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是谁……”

少年回答：“我的名字是龙?羽乔。”

“龙……”爱丽丝轻声呢喃。

少年自我介绍一般，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亚龙湾的主人，战神，柔凛王，龙·羽乔。”

爱丽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少年伸出来一只手，眼睛里似乎暗藏着什么不清不楚的情愫，他虚空抓了一把，收回了手，“是烧尽世界，动摇国家，屠斩英雄，弑戮神明，然后——”

爱丽丝呼吸一窒，睁大了眼睛。

“——被你杀死的人。”少年俯首，垂眸轻吻了一下掌心抓着的不明状晶石。

他垂下眼睑和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在她的角度看过去，竟然是意外的温柔缱绻。

“什么？”爱丽丝还没有反应过来，少年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收回了晶石，朝她冲了过来。她动作一顿，连忙举起卡桑德拉，将剑尖对准了他。

可是少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没有任何攻击的手段，径直冲了过来，任由剑尖没入他的胸膛，贯穿他的身体。

她猛的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鲜血溅射到她和少年白皙的脸庞。少年却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步步坚定地踏着血与骨往前走。

他轻蹙着眉头，走过卡桑德拉穿透他胸膛的距离，靠近她，拥抱她。少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冰凉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侧颈忽而燃烧起冰冷的灼伤感，出现了一个灰蓝色的龙图腾。

“看着我，爱丽丝。看着我，直至我的死亡。”他的声音和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一个音都朦胧模糊到听不清楚。

爱丽丝感受到他的怀抱愈发轻飘飘的，直到一瞬间拥抱的落空，才感到寂寞的虚妄。可是直到他消失，她都没有看着他。

在少年变得透明后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他藏在怀里的那块破碎的蔷薇花花蕊晶石最终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折射出刺眼的光线，晃了她的眼睛。

“啪嗒”清脆的一声，晶石坠落在地上。爱丽丝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那块支离破碎的晶石，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她还是乔雅的时候，还是古武一脉的继承者的时候，她跟随师尊出游，在终南山捡到了一条龙幼崽。一条漆黑的，蓝眼睛的小龙崽。

“望舒，莫要滋生事端。万物皆有自我运行的轨迹，若是执意干扰，便会付出代价。你又如何知道，你救下它是否是打开了潘多拉的宝盒？”师尊严厉却温和地提点。

乔雅却笑：“师父，这说不定是父神给予的礼物呢？”

但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附赠的礼物，背后都有明确的标码。

师尊终究是疼她，只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默许了她养那条龙。

“崽崽，我们崽崽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乔雅总是笑着，逗弄着小龙，由着它温驯而顽皮地舔舐她的脸颊。

温柔的孩子，为她一句，他自封柔凛，于此为战旗招摇过市。

“崽崽，把这个吊坠送给你吧，我自己做的哦。这样，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契约者了。”乔雅把自己所制作的蔷薇花吊坠悬挂在龙的脖颈上，他们所定下的契约，契约的图腾就映照在她的侧颈。

所以他把那个吊坠当做最后的救赎，为此生气，虔诚地将它供奉。

诸神黄昏之际，古武一脉首先受难，遭受灭门惨案。乔雅被师尊全力送出，精神崩溃的濒临死亡情况下顺从伊欧斯神魂碎片的牵引，在狂雷暴之中枯木逢春，成为了魔女爱丽丝，成为了父神眷顾的蔷薇花。

而在那场纷乱中，乔雅眼睁睁地看着莫名其妙力量暴走的龙在失控成为覆灭古武一脉的助力后，被神罚的锁链贯穿了躯体，奄奄一息。然后，被拖拽着消失在了曙光下。

她对他爱憎参半，他却为此信仰，颠覆了整个世界，乞求她看他一眼。

哪怕是憎恨也好，扭曲了一切，蹂躏着脆弱的心脏，只要看着他，什么都好。他要她看着他，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看着我，爱丽丝，看着我。”少年的声音仿佛再一次回响在耳畔。

爱丽丝捂住了嘴，压抑溢出喉咙的低泣，泪水却止不住从眼眶里坠落。她眨了眨眼睛，硬生生逼了回去。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她多看他两眼，然后杀了他。他奉献自己的生命，亲手把杀死祸端的英雄之名赠送给她，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座候选人，唯一的候选人。

爱丽丝仰起脸，她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看到晨曦再次冉冉升起。

她蹲下身捡起晶石的碎片，垂眸的那一瞬间，她落了一滴泪。

不多，只一滴。

蹂躏的爱，扭曲而崩溃。

他爱她，哪怕这样的爱比死更冷。

爱丽丝踩着用龙骨和龙血铺就的路，那一条血腥而扭曲，却通往了王座的路。她终究是走着他奉献生命铺就的路，承受他沉重而蹂躏的爱。

直到爱丽丝登上宝座时，耳畔仍然会响起少年冷静的哀求：“看着我，爱丽丝，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