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时代

乔雅突然从奇妙而令人不快的深深梦境醒过来，汗水沿着脸颊而下，实在说不上令人感觉良好呢。

梦境里一个一个崩塌的国度，硝烟弥漫，废墟，满地都是鲜血和残肢断臂，仿佛回到了孤岛一样。然后是江凯、陈梓娇、亚瑟、尼克、紫玉等人的脸，他们在笑，却笑得很无奈。最后是她亲爱的少年们，浑身浴血的模样。这些画面不断地在脑内无尽重播。

血族的天赋之一，梦预未来。

放在至尊里实际上很鸡助，但是在战争世界里，却显得意外的重要了。

“好苦、好苦……”乔雅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捂住嘴。

怎么办？又开始了。这样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孤岛。

门外传来敲门声，乔雅看向门口，“谁？！”

“是我啦，大小姐。”门口的人说道。

是舒萧。

“进来吧。”乔雅说。

门被推开，舒萧探进一个脑袋，然后才整个人走了进来。

注意到他的表情，乔雅揉了揉眉心，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是的，是个不太好的信息。”舒萧神情有些古怪，犹豫片刻后才说，“截止到现在，已经有六个队伍覆灭。”

乔雅错愕道：“六个？全部灭亡？谁干的？”梦境中的画面似乎重现在了眼前。

“是的。”舒萧点点头，神情愈发难堪，“是……昊天。”

乔雅从床上翻下来，“昊天队短短一夜之间覆灭了六只队伍？这六队的国度现在全部被他们占领了？”

舒萧自然而然地走上前，蹲下身捡起她的系带长筒靴，替她穿好，“对，这六队的国度现在一片狼藉，大片土地被摧毁成废墟，被昊天队占领后正在整改。”

“他们有宣战吗？”乔雅配合地伸出脚，问。

“没有。”舒萧摇摇头，“昊天不屑于把他们当做对手，没有宣战。”

乔雅握紧拳头，昊天队突然袭击，还连续灭了六支队伍，现在还剩下十支队伍，远远不利于她的绝对中立计划。昊天是想要做什么？打算凭借一己之力完成毁灭世界的支线吗？

“他们攻击的是正方阵营还是反方阵营？”乔雅突然想起来。

舒萧回应：“都有，占重比例一比一，看谁近就打谁，全然不顾实力强弱。现在很多队伍都陷入了混乱和恐惧，有前车之鉴，灭亡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

“另外……”他抿了抿嘴唇，“帝国队也遭受了重创，只剩下了亚瑟·洛夫伦一个人。国度全面沦陷，可是昊天队没有拔下旗帜，似乎有意要留他一会，他现在人在混沌队的国度。”

乔雅既是凝重又是惊愕，连帝国队都那么快沦陷了，“我去混沌，你们守好雅兴。”

“战争世界真的好残酷，画面太惨烈了。”“昊天真的太强了，短短一夜之间六个国度全部覆灭，连帝国队也只剩下一个人苟延残喘。”“昨晚的场面真的好残忍好血腥，我都吓得不敢动。”“战争世界就是这么冷漠啊。”

“当成他们打败欣兰的时候你们就该知道了啊，昊天有多残酷多强大。”“甜心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她说好苦的时候是感觉这个世界很苦涩吗？有点担心她。”“我真的哭死，亚瑟小天使现在该有多伤心啊！”“亚瑟现在在尼克那边，感觉昊天随时随地都会拔下旗帜的。”

乔雅立即马不停蹄地前往混沌队的国度，混沌队的阵营恰好是反方，但是她并不担心。帝国队也是正方呢，但是尼克同样接纳了亚瑟。

尼克知道她的到来以后，将她奉为座上宾，先安排在了一个房间里。

乔雅等久了，等无聊了，就坐在半人高的栏杆上，往下面看。洁白的帷幔被微风催促着，拂过她漆黑的发丝，她纯白的裙摆。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习惯于喝杏仁茶。因为那是一种很温柔的茶，如果放上很多糖的话，会给予人短暂的幸福感。

在那个梦里，先生告诉她，无论是谁都不会再做出伤害谁的事情了。她喝着茶，问他讨厌她了吗？先生轻抚她的头，没有说话。

哥哥告诉她，谁都不会在做出陷害谁的事情了。你讨厌我了吗？当她那样问道，他不禁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叹了口气之后，对她微笑了。

在她最后向师父问出讨厌自己这样的问题时，师父讶异地睁大眼睛，哑然失笑地说道：“你应该被所有人珍爱。”

她由心而发的一脸幸福地笑了，她爱的人，因她而死的人都没有讨厌她，但是梦醒了。

在梦里，用银匙去敲一敲茶托的话，就会与先生一起到孤岛的遗迹旅行。春天的鸢尾花开遍了曾经覆盖灰烬与战火纷飞的地方，奈芙蒂斯的红宝石冠冕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在梦里，用金叉子滴答滴答作响的话，哥哥就会与坏掉了心脏的女孩起舞。落雪蹁跹飘落在纯白的钢琴上，温柔的吻落在Iris的眉心，玛格丽特干花落在浸润月光的玻璃瓶里。

在梦里，如果将金餐刀柔柔举起的话，就会随着落在古武门清潭上的足尖蜻蜓点水，做出跳跃牵住师父的手。糖葫芦和糖醋排骨都在望舒面前，微凉的指尖轻弹眉间一点朱砂。

尼克终于来了，是和亚瑟一起的。

乔雅从栏杆上跳下来，和他们静静对视，没有人说话。

他们围着小圆桌，侍从根据喜好上了茶。尼克是美式咖啡，亚瑟是红茶，乔雅是杏仁茶。

“蒂斯小姐是喜欢杏仁茶吗？”亚瑟有些疲惫憔悴，可还是衣冠楚楚，绅士风度地问。

乔雅点点头，“是的，因为它是比谁都温柔的茶。”

她放入了两颗方糖，团团搅拌，小小地呷了一口，“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昊天队啊，他们看谁最近，就先攻击谁。我们帝国队比较倒霉，离他们比较近吧。”亚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笑容苦涩，眼眶微红。

他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他怎么可能不难过？他亲眼目睹整个国度几乎化为废墟，臣民们痛苦哀嚎，亲眼目睹昊天把他们的骄傲狠狠踩在脚下碾碎，他的队友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死去。

尼克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桌子，却又无能为力，“那群家伙！”

“夏洛特，算了吧。”亚瑟摇了摇头，语气难过，“弱是原罪。”

这句话是曾经败给帝国队的队伍告诉他的，放在现在的他身上也很适用。

电子竞技，弱是原罪。

尼克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沉痛地问：“就只能这样了吗？”

“我很感谢你，愿意收容这样无家可归的我。”亚瑟温温然笑着，“虽然很不舍得，但是必须要说再见了，毕竟我的家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也应该回去找我的家人了。”

他站起身，朝他们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而真挚。他直起身子，向他们挥手告别：“再见，尼克。再见，蒂斯。”

“再见，亚瑟哥。”乔雅告别，神情难过。

在最后，绅士的不再绅士，伪装的不再伪装，假面的不再假面，他们叫着对方的名字，而不是姓氏。亲昵，而悲伤。

尼克眼眶红红的，声音哑哑的，仍然不死心地问了一遍：“亚瑟，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毕竟能够说起往事的故人，都已经不在了。”亚瑟温和而绅士地笑了，温柔的目光淡淡地眺望远方烽烟四起，像是罩了一层缥缈的轻纱看人。

是啊，岁月更迭，能够站到现在的老牌战队寥寥无几。他们或许放弃了电竞，或许退居幕后，总而言之都离开了第一线。

能够说起往事的故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曾经的十大老牌战队，如今也只留下了混沌队和帝国队。

“尼克，帮我照顾好蒂斯吧，让她登上诺亚方舟。”他转过头看尼克和乔雅，语气仍然是平和温柔的，却捎带了些悲哀，“她是帝国的明珠，帝国的火种。”

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虚无，最终融入阳光消失不见了。

尽管知道这是意味着昊天拔下了帝国队的旗帜，尽管知道亚瑟只是退出战争世界，回到现实中了，可乔雅还是感到了难言的心酸，正如她当时看着最强欣兰败给昊天一样。

因为在战争世界之中，这就意味着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支队伍，那样一个国度就这么被灭亡了。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尼克的肩膀，安慰：“别难过啦，这里不是亚瑟哥的家，他只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尼克沉默着把杯中的美式咖啡一饮而尽，说：“亚瑟说，雅兴是一个美好的队伍，你是个美好的女孩儿。谢谢你，愿意在这风口浪尖来见他。”

乔雅摇摇头，“尼克哥，混沌打算怎么办呢？”

“我们打算攻打昊天。”他说。

“你们打算挑战昊天？”她手一抖，被子里的杏仁茶泛起波澜。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尼克抬起头，“这些年来我们陷入了可怖的稳定，停留在原地没有长进和突破，帝国内的电竞格局也没有，名次变动不大，都是那几队那几位。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但说明大家都陷入了瓶颈，也象征着时代的更替。”

乔雅捏紧了杯把柄，有些紧张。

帝国的败落和亚瑟的离开都刺激了尼克的神经，他认清了现实，也决定摊牌，并且做出行动。

尼克望着弥留在指尖的片点光斑，“蒂斯，你也是红皇后理论的信仰者。你知道的，原地不动意味着退步，因为你只有不断地超前奔跑才能留在原地。”

乔雅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喝进嘴里的杏仁茶尽管温柔，却异常苦涩。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一潭死水最终被打破了，激起了水花四溅。而打破它的，正是昊天和雅兴。”尼克说，“观众们之所以那么兴奋激动，并且对你们投入极大的关注，正是因为你们的到来是局势的反转，是崭新的不可确定因素。”

乔雅抿了抿嘴唇，“这也不是挑战昊天的理由啊。恕我直言，尼克哥，混沌现下并不是昊天的对手，现在出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我相信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蒂斯。”他叹了口气，犀利的眼神软和几分，“混沌挑战昊天是为了自取灭亡，我们来作为时代的牺牲品，雅兴的垫脚石，助你们一臂之力。”

“尼克哥，雅兴不需要。”乔雅坚定地拒绝。

尼克说：“蒂斯，时代的更替是残酷的，也是无法避免的。成王败寇，总有一方要作为败者退场。总有人会牺牲，哪怕这牺牲毫无意义。”

他见她一副死了小狗般的表情，说：“你们的出现令我嫉妒又羡慕，还很期待，甚至为了你们终将会取代我们而心存芥蒂。但是，亚瑟他一直很高兴。”

“嘿！那个傻瓜！”他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混沌迟早会在战争世界中灭亡，接下来是你们的战争了，倒不如让我们做一些贡献，这些道理我们都明白。你们会作为帝国的火种登上诺亚方舟，躲避这一次时代的变迁。”

然后他又像是个恨铁不成钢的大哥哥在教训小妹妹，“所以啊，蒂斯，别任性了。我更喜欢雅兴，很乐意为你们而战。”

乔雅无法辩驳，因为尼克说得的确不假。

尼克怀念般摩挲着茶杯柄，“我们也曾经有过辉煌岁月，年少轻狂，肆意妄为。可是电竞就是这么残酷，不需要你了，就是不需要你了。”

他正色，嘱咐道：“蒂斯，选择这条路就好好走，别回头看，过去的路真的不能看。”

“好。”乔雅点点头，只知道应好。

尼克站起身，双手插着口袋，喃喃自语：“会有人记得我们的故事吗？”

“我会永远铭记。”乔雅郑重其事地说。

尼克揉揉她的头发，“我们的时代终将过去，而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他深吸一口气，朝她单膝下跪，“现在，混沌全员隶属于你，我们愿意为你冲锋陷阵。我们将为你而战，连带着帝国的那一份一起。”

“请尽情利用我们。”他说，“our younger sister，our queen。”

乔雅看着他，始终无法做出下一步举动。在帝国死去之后，亲手再送尼克和混沌去死吗？

“嘿！蒂斯！”尼克仰起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释然而感怀，“别用这种表情呀，笑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