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唏嘘
“一想到我的哥哥死了,我以后没有哥哥了,我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哭泣。”乔雅苦笑一声。
祖爷爷沉默片刻,拍拍她的肩膀,叹息一声:“斯人已逝,丫头,小恩希望看到的绝对不是你的眼泪。所以,笑一笑吧。”
“嗯!”乔雅眼眸一弯,笑得灿烂。没有办法呀,哪怕无法释怀和原谅,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祖爷爷摸摸她的头,“你和小恩先前是乔家表现出最惊艳绝伦天赋的孩子,小磬同样优秀,可有你这个姐姐在前面,他总会对你有极大的依赖与关切。我本来是想,家主之位传给小恩。”
乔雅抬眸,目光清明。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岁月的侵蚀不但没有让他的心无坚不摧,连带着身体也千疮百孔,“丫头,众多乔家的孩子里,祖爷爷最疼爱的就是你了。有谁会不喜欢你呢?水灵灵的一个孩子,对着你脆生生地喊祖爷爷。尽管年幼,但你对电竞的热衷,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想,既然有梦,就让你去追吧。家主这份责任,就让小恩来担待。”
乔雅抿了抿嘴,眼里蒙了一层水雾。
“小恩也是这么想的,他想在你身后做坚固的后盾来保护你,让你无所顾忌地在前方追梦,给予你无条件支持。我也想他和你感情深厚,万万不可能会害你,在我撒手人寰的百年之后,我庇佑不到你的地方,他可以替代我的位置。”祖爷爷叹息。
在他撒手人寰的百年之后,他庇护不到她的地方,但愿有人能顶替他的位置。
祖爷爷是那么想的,这个算计大半辈子的老人家想到他过世以后,无关家族,只是他的小乖孙女儿。
乔雅张了张嘴巴,未语泪先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么多人绞尽脑汁、费尽心血,拼了命地想要护住她。
可她顽固地乱闯,倔强地撞击这个世界,落得一身伤,也磨平了棱角,变得圆滑。八面玲珑,逢人便笑。可是一转头,那些在意的人对她笑,满手血淋淋的,问:“累了吧?我们回家。”
“小恩离开后,我就想你和小磬有一个要撑起乔家。我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你年满16,等到你证明自己,等到你足够坚强和勇敢。”祖爷爷慈爱地笑了,伸手揩去她的眼泪,“我很高兴,我的丫头长大了。”
乔磬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祖爷爷的背部,表示安抚,又解开了乔雅松松垮垮的发带,柔声细语:“姐姐的发带散开了,我再梳一遍吧。”
乔雅点点头,任由他以指作梳,指尖一遍遍滑过发梢。
“丫头,你来做这个家主吧。现在的你我很放心,不仅足够坚强勇敢、沉着冷静,也有蓬勃向上的野心。你继续大胆地去追梦,但也可以同时肩负起家主这份责任,荣辱与共。”祖爷爷说。
乔雅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的乔家也同样是奥罗拉顶层的家族,但还远远不够。雅兴队全员背后的家族,都是奥罗拉帝国甚至全世界家族的食物链顶端。
但其中还是有三六九等的差距的,乔家和另外四家不一样,它没有那么悠久长远的历史。其他四家都是屹立不倒了千百年的古老家族,但乔家是新锐,所在时间不过短短几百年。
乔家的路还很长,雅兴也是,她也一样。
“家主的事物我会好好两面兼顾的。”乔雅一边回应祖爷爷,一边摸了摸乔磬扎好的头发,不禁感慨万千,“阿磬也长大了啊。”
她仍然记得小小的乔磬踩着板凳,嘴里衔着发带,费劲地伸着小胳膊小腿给她扎头发。手艺还不怎么样,不小心扯到头皮疼得她龇牙咧嘴,最后还是歪歪斜斜的,还累得自己满头大汗。
现在不仅手端得稳,动作轻柔,扎得也好看。
“事务就交给小磬吧,自从你被检测出G等精神力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他有SS等的天才精神力,也有绝对的商业天赋和家主事务处理手段,绝对不亚于我。现在的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你,我和你父亲如今也还能帮衬着点。”祖爷爷笑呵呵地说。
乔雅错愕地看向乔磬,他却报之一笑,“姐姐,恩哥没有完成的,就让我来继续下去吧。还有我呢,我来保护你,做你的后盾,给你无条件的支持。你只管随心所欲就好了,追逐自己的梦,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阿磬长大了。”乔雅看了他半晌,最终笑了。
乔磬目光柔软,深深凝视着她的笑颜,“嗯,长大了。”
她只要挂着家主的名头坐享其成,掌握实权就好。他会处理好一切事务,帮她搞定家主那些烦心事,让她在女王的位置上继续当她的小公主。
她去追梦,去征战天下,去开创属于她的时代。他在家里等着她,来守候她和她的江山。
……
祖爷爷似乎是对此早有预谋,一切都准备就绪,还特别隆重盛大。简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还联系了记者媒体,把家主承接仪式安排在了明天,还准备了全球直播,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架势。
雅兴队的四个少年自然也是明天的重要嘉宾,被奉为座上宾,安排在了客房休息一晚。
当晚,舒萧就敲响了一个人的房门。
“进来。”门内传来沉稳的声音。
舒萧走了进去,威严的中年男人搁下了手中的钢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向他。
舒萧微微颔首示意:“乔叔。”
“舒萧,你早就不再隶属于我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为乔家效命?”乔父严肃地说,“不要告诉我没有住所这种可笑的话,舒家继承者不可能没有去处,更何况乔家支付给你了丰厚的报酬。”
舒萧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戒指。
乔父皱起眉,道:“当初你的父亲送你出来历练,要求你身无分文,白手起家。他把你送到了我这里,要求我好好磨砺你,只要不弄死就行,并且支付了酬金。”
“呵,把儿子送到情敌手里磨炼,他可还真是狠心。”他嘲讽地笑了笑,“拿了钱还有人供我使唤,我是个商人,这等好事我自然欣然接受。于是,我给你安排任务,让你扫除乔家的障碍,以此为准来锻炼你的能力和冷酷残忍。我让你跟在我的宝贝女儿身边做保镖,忍受她的恶劣脾气,以此来磨砺你的忍耐与心性。”
舒萧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乔父继续说:“你超额完成了历练,扫除了不是乔家的障碍,帮助小雅一点一点拾回了信心。你很不错,可是为什么,你在这一切结束之后选择了留下?”
把另一个名门望族的继承者留在本家,给最受宠的小女儿当贴身保镖,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让我为她而战,我就是属于你的。”舒萧将滑到节骨处的梨形红翡戒指摁了回去,直视乔父深沉的眼睛。
乔父动作一顿,神情一瞬间从难以置信转变为一种啼笑皆非的复杂表情,他似乎是想要找点事情做,喝了一口咖啡,又掰了两下戒指,有些坐立难安。最后,他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下,用一种无奈而好笑的口吻说:“那你不应该属于我,而是应该属于小雅。回去吧,回去,在你继承舒家之前,乔家继续聘用你为乔大小姐的贴身保镖。”
“谢谢乔叔。”舒萧得到答复,心满意足地准备迈腿离开。
却被乔父叫住了,“等会,你一会儿去选一间你的房间。”
“距离大小姐最近的那一间。”舒萧毫不犹豫地回答。
乔父哽了哽,心累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舒萧点点头,就依照他的话离开了。
乔父目送他走出去,关上门,捏着眉心过了半晌,才叹息般笑出了声音,“都疯了吧?”
不仅仅是舒萧,乔雅同样敲响了三伯父三伯母房间的门。
乔恩是他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他们一点一点悉心指导培养成长的爱子,温柔体贴、孝顺懂事、天赋异禀、未来可期,可偏偏为了救自己的堂妹而命丧黄泉。
这是个悲壮的故事,壮烈的牺牲,英雄的宿命。看上去的确非常凄美,为了挚爱的妹妹而死去,可他却永远失去了生命,离开了人世间。
如果是她,她也恨,她也怨。
乔雅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自那之后,三伯父三伯母二人闭门不出,深入简出,特意回避开所有和乔雅有关的事物。
乔恩葬礼之后,她在他们门前等了一整天,他们没有见她,只让佣人带了一句“回去吧”。她知道他们不想见她,也不能强求,只好主动避让。
三个人就这么逃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
门被打开了,三人相视无言,乔雅想说的话瞬间被心里的酸涩封喉,欲语泪先流。那么久了,她还是那么爱哭,眼泪还是那么不值一提。
“小雅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三伯父看了她半晌,长长地喟叹一声。
“好久不见。”她笑了。
三人最终都坐到了茶几前,采摘的茶叶是抽尖的嫩芽,碧绿地沉淀在粗陶瓷杯里。乔雅捧着杯子,热气腾腾的白雾氤氲了眉眼。
三伯父三伯母二人一贯喜欢喝茶叶,乔恩却更喜欢焦糖玛奇朵。焦糖玛奇朵味道香醇,有“甜蜜的印记”的含义,在意大利文中,还有相亲相爱的意思。
“小雅,有些事情过去了,即便留下了痕迹,但终究是可以释怀的。”三伯父终于开口。
“也称不上是原谅,毕竟错的并不是你。”三伯母沉积在眉眼中的怨念与偏执,在岁月洗涤之下,犹如齑粉般烟消云散,只沉淀了满心的哀痛和怜惜。
乔雅攥紧自己的手,“可是我放不下啊,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个闯红灯的肇事司机,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可我心里就像是埋了一根刺,总是放不下,终究还是怨你的。我甚至恶毒地想,如果没有你,如果小恩没有那么喜欢你,也许他就不会离开了。”三伯母低垂眼睑,勾起一抹牵强的笑,“可偏偏是你,是我疼爱的侄女,是小恩最爱的妹妹。”
她不能因为因为自己的一个孩子为了救了另一个孩子而死,所以迁怒于那个孩子。都是她疼爱的孩子,那些年里她是真的把乔雅当做自己的孩子。
三伯父也苦笑一声,说道:“造化弄人,这些人我们也想开了。错不在你,斯人已逝,我们也该放下了。更何况,小恩放在心尖上疼爱,不惜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妹妹,我们怎么可以辜负他支付的生命呢?”
“所以啊,小雅,放下吧,向前看。”三伯母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显然是有在坚持弹钢琴的,“你是小恩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礼物,是他生命的延续啊,我们都要好好的。”
是啊,最后的礼物,生命的延续。当乔恩救她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以乔恩的生命活下去。
乔雅嗓子有些干涩,良久才艰难地说:“嗯,我们都好好的。”
三伯父三伯母看着她,都忍不住鼻尖发酸。
乔恩葬礼的时候,瓢泼大雨之中,乔雅没有撑伞,跪在他的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束不堪雨水重负的玛格丽特。一身沉重的黑裙,小礼帽帽檐上垂下的黑纱朦胧了她小半张脸。
他们当时撑伞看着哭,所有的宾客都撑伞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知道内心深处复杂的情感上什么。他们只是觉得惋惜和怜惜,还有无法言说的悲哀。
墓碑下长眠不起的少年,墓碑前绝望哭泣的少女,一线之差,天人两隔。
所有人只当他们失去爱子而心痛,没有人知道他们还在唏嘘那个弹钢琴的、很优秀的、很温柔的白衬衫金丝框眼镜少年,还有那个爱笑爱闹、肆无忌惮依赖着哥哥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而如今的释怀,只是让当时的唏嘘印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