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死人骨铺就江湖路
挚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三日之后,挚启便坐在一辆马车内,跟着挚辰的马队出了汤溪镇。他本还想学着大人们骑马,但在几次上马不成又感受了半刻双腿与马背的摩擦之后,还是选择了马车。
走之前他还与相熟之人辞了。石胖子沉醉在自己的侠客梦中,听了他的计划只是拍拍肩膀表示支持。铁娘子嘱咐他别学那少年风流惹情债,弄的他尴尬不已。何书生则是在半睡半醒间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他来过,同时从书架上扔了本《南朝轶事》给他。
衡州东靠着罗冈山脉,几乎所有的县镇都依山而成。所以来往之间的道路虽然崎岖,但是却多了不少山间风景,偶尔窜出的山鸡野兔,还能让过往的行商打打牙祭。此时挚启这支去往安仁县的队伍,就在路边的一块空地上吃着一只送上门的兔子。
“二叔,安仁县城有几日路程?”
“快马两日,我们大概要四日。”
“与汤溪镇可有大不同,可有独特之处?”
“到了你自会知晓。”
“那常俊又是何人,我要去学什么?”
“你见过他,其他的到时便知。”
挚启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在纠缠。在休整片刻之后,一行二十余人继续出发。除了这次从汤溪镇带出来的几个,队伍中都是在县镇之间往返过数次的老手,因此牵车赶路、休憩造饭都十分熟练。三日的光景除了偶尔进山不远打点肉食,便不见有其他凌乱喧哗之时。
“二叔这马队倒是有几分模样。”
他心中刚叹了一句,远处一匹快马向车队急速奔来,带起一路烟尘。离近才发现,是前面探路之人。
“二爷,前面怕是有事?”
“哦?此地离县城可是不远了,还敢生事?”
“前面不到一里,路边有散落的车马部件,山边有川马踩踏的痕迹,远远的还问道了血腥味,我便回来了。”
“川马?看来是有人遭了山贼了。”
“恐怕还遭了难。”
“无妨,这片的山贼不敢招惹我们,前去看看。”
这是挚启第一次见到被杀之人,而且还是如此残忍的场面。从路右边的山林到左边的斜坡,零星的可以看见十数个伏在地上的人形,还有四处散落的被毁的马车。
右边山坡上一个男人装束的尸体被箭钉在了一棵树上,他应该是想进山逃命。马路中间仰面倒着三四个人,显然是想正面迎敌被马队冲击,脸上留着狰狞的刀伤,有一个还没了半个脑袋。
道路前方有两个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尸体,身形略小,大概是女子和孩子,逃跑是被马群踩踏而过。斜坡下还有坠落和被马车压着的几具。尸体的鲜血留下斜坡,在马车不远处汇成了一个血坑,已经凝结了几分。
“哇!”
队伍中的几人看见这般场面,一扭头直接吐了出来,其中有次带出来的新人和几个老人,当然还有挚启。他将刚才休整时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附带着几口胆水,脸色发白的看着在惨景中寻查的挚辰等人。
“狠辣,没留活口。”
“像是县城的车队,但换了装束,看不出来历。”
“取财也取命,倒有些坏了规矩。”
“规矩本就是强者定的,有实力开口才有机会讲规矩。”
“那我们如何?”
“老办法,收敛到一处烧了,不给野兽留吃食。”
挚启看着众人熟练的收拢尸体,布置枯枝火油,彷佛打猎烤肉一般平常。不一会儿火堆燃起,烟中带着的气味让他觉得很难受。
他看过石胖子的江湖话本,看过何书生铺子里的游历杂记,甚至还有那本来自山中墓的人间百苦,但这些带给他对江湖和世间苦的认知,都不如此刻火堆中飘来的烤肉般的气味这般强烈。
“二叔,这是江湖吗?”
“为何这么问?”
“我在书中看过许多轶事,但没有一章如眼前这般。”
“能有故事流传,必然是强者。潇洒不羁,快意恩仇,的确是他们的江湖。”
“那眼前呢?”
“眼前?也是江湖,弱者的江湖。”
“江湖也分强弱?”
“自然,书中流传的是强者的江湖,而眼前的便是弱者的江湖。弱者的江湖从来都是朝不保夕,挣扎求生。”
“总还是有些残忍。”
“弱者之生死,强者之游戏。若你有一天也成了强者,但愿能记住此时的感受。好了,我们走吧。”
车队在烟火的送别之下继续向着安仁县城行去,但挚启此刻没了之前两日的游玩之心,脑中全是那些尸身的惨状和二叔的话语,还有鼻中残留的烤肉般的气味。
“活着,才能看见更大的江湖啊!”
安仁县城最早是周边百姓的集市之地,由于地处几大镇中间的位置,外来的商人便定在地处交易货物。久而久之人越来越多,也就发展成了当今的规模。
由于是由商路发展而来,更重往来安全,所以安仁县虽然户不过千,但却县令、主簿、县尉三员齐备,还有茶陵军派驻数百人拱卫商路。
只是商路宽则贼人聚,安仁县周边的山中,隐藏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山贼团,倚着罗冈山脉与茶陵军拉锯。
挚家在县城的铺面不大,主要经营的都是汤溪镇特产的一些药草和矿产,在这城中做些售卖和置换的买卖。另外挚辰还收拢和培养了一些有武力的好手,偶尔替城中的商队做些保驾护航的生意,城外多数的山贼都不愿意招惹,也就有了几分名气。
车队进城后分成两队,一队去了铺面卸货,另一队则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挚辰跨马而下,院内有许多人正在练把式,应该就是那些江湖人。诸人见着挚辰拱手叫了声二爷,其中有不少是汤溪镇出来的识得挚启,也喊了声小少爷。不过那些招揽而来的人大多只认本事和银子,见着挚启是个屁大的孩子,哼了一声就算招呼了。
“这是我侄子挚启,你们识得这张脸就行,也不用瞧着这叔侄的关系给他颜面,面子他会自己挣。”
话音一落众人哄笑一声,显然对于挚辰的性格十分熟悉。挚启学着之前众人的动作拱了拱手,只是一个小孩学来有些奇怪,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好了,人都认得了,先散了吧。晚上大家好好喝一顿,正好路上猎的山货还剩了不少,让你们得着了。”
晚上院中嘈杂的呼喝声、划拳声,还有坛碗碎裂的声音扰得挚启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又想起了路上的场景,还有姜灵、陶夭等人。
未出汤溪镇时,他从书中得来的认知便是南朝风光数千载,满地的文人墨客诗、侠客风流剑,还有他没读到的飘渺修行之人。
可他才走出家中三日,就见识到了向往的江湖的另一面,甚至比他短暂的修行界体验更加残酷。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体会到生命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