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瓦伦丁

查西亚有时候真的很容易会被宋舒卉的奇思妙想给逗笑。

他揉了揉额头道：“这应该是兽化后无法变回去的人类。”

他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这样的人，虽然无法变回去，但仍旧保留可以说话的能力，如果长时间维持这个样子，它的语言能力也会慢慢退化到只能发出兽吼。

退化的人不多，但退化的原因有很多，大多是精神受到污染或是损伤。

但在这个城市如此严重的污染下还能保持理智,这个人当初应该非常厉害，精神力等级很高，也有办法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人类，你们，从哪里来？”边牧说话断断续续的。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为了让自己不忘记,它每天都坚持练习说话，这才没让自己完全变成动物。

查西亚道：“从另一座城市,经过这里想下来找点药,我们在森林里看到机器人在狩猎动物，对它们赶尽杀绝，你知道这个城市发生了什么事吗？”

边牧不可置信地发出呼噜声：“你不知道，你们，不是这颗星球的？！”

果然不愧是边牧，查西亚只说了这一句它就无比精准地猜到了真相。

边牧顿时有些激动起来，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从其他星球过来的人类了。

但是它并没有对两人放下戒心，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这里，也许目的并不单纯，它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你们，想要找药？”

查西亚点头：“是,我们需要治疗药剂救一只黑熊，你能找到药么？这里什么情况，怎么仪器都被砸了？”

边牧低声道：“跟我来吧。”它率先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因为，所有机器人，都疯了。它们多了一条，新的指令，消灭所有活着的生物。”

查西亚一怔，虽然来时的城市机器人对活物也不友好，但只要不主动出现就不会攻击，这里的竟然会主动清除所有活物。

这也是辛冬精神力结晶的影响么？他想要这颗星球所有活物一起给他陪葬？

边牧继续道：“所以，我砸了，所有仪器，现在这里，很安全。”

它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带他们到了医院地下，这里竟然还有电，并且还有几台控温的药品柜在运作，两人需要的药就在里面。

“自己拿吧。”边牧非常大方地道。

查西亚没有立即动手，问道：“你帮助我们，希望我们做什么？”

边牧蓦地笑了下,那个笑容真的很像人。

它说：“我,想离开,这颗星球，我知道，这些东西不够，但是我还有别的东西，非常珍贵，还能隔绝精神力污染的东西，只要你们，答应带我离开，我可以给你们。”

查西亚很好奇那样东西是什么，也真的很想答应它的请求，可他们现在都离开不了，别说带人走了。

宋舒卉也跟着叹了口气：“谁不想走呢，我们也在寻找能离开的办法，可是这里没有飞船。”

边牧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你们，也不能离开，哈哈。”它大笑了起来，“都在这里，等死吧。拿完药赶紧走，我没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了。”

宋舒卉瞧着它心如死灰的样子，忍不住道：“只要能找到飞船，我们还是有希望离开的，他会维修，虽然时间不定，但是不要放弃希望，这么多年你都撑过来了，就再等一等。”

边牧嚯地看向查西亚：“你会维修飞船？！”

查西亚淡淡道：“略懂。”

“好，太好了，还有希望，我还能离开。”边牧兴奋地转了一圈，尾巴疯狂甩动。可高兴了一阵它就又低落了下来，虽然这么多年支撑它活下去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颗星球，可是它已经很难再变回人了，就算回去也没办法再回到从前。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们。我现在可以，送你们另外一样东西。”

边牧将两人从地下室赶了出去，“在这里，等我。”

说完重新回了地下室，等了一小会后，它将一袋封好的药交到查西亚手中。

“这是，是精神镇定剂！”查西亚很快认出袋子上的字，他看看边牧，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希望他们在离开之前能保持清醒，毕竟这颗星球会“吃人”。

不过这种困扰对两人来说不存在，查西亚很快将东西还了回去，和宋舒卉相视一笑。

“我们并不需要它。”

边牧不解，精神镇定剂现在在这颗星球可以说是最最珍贵的东西，想要保持清醒，绝对不能没有它。

“现在，外面已经有，解决精神污染的办法了？”边牧疑惑地问。

查西亚立即否定：“这倒是没有，还跟以前一个样，只是改良版药效更好的精神镇定剂而已。只是我们俩有其他原因，不受精神力污染困扰，这东西对我们没用，谢谢你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们，你留着吧。”

边牧瞅瞅两人，对自己的判断多了几分信心，这俩人和上一批到来的人不一样。

“我叫瓦伦丁，来自里特星，很高兴认识你们。”

没想到还有和人介绍自己的一天，瓦伦丁又忍不住有些激动。

查西亚有些吃惊：“是那位数学大师瓦伦丁？！”

瓦伦丁没想到他认识自己，尾巴不自觉在身后甩动：“你知道？我还以为，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外面，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

查西亚默默点头，出事后紫焰星上死亡人数做了个统计，虽然没有对外公布具体数字，不过为一些名人做了悼念网页，查西亚因为父亲的缘故知道的这位，知道他非常聪明也很厉害，父亲还感叹了许久。

宋舒卉和他关注的重点不一样，她不知道瓦伦丁是谁，但知道里特星，是查西亚和她说过一次的那个特别漂亮的旅游星。

“你来自里特星，那以后可以去你家乡看看，听说那里很美。”

瓦伦丁笑容扩大，颇有些自豪地道：“那当然，里特星的美是每个人都不容错过的，欢迎你来到我的家乡。”

三人互相介绍了一阵，彼此间终于没了一开始的戒备模样。

瓦伦丁直接带他们上了顶楼，原来这里竟然是个小型动物园，里面聚集了许多小动物，瓦伦丁占了这里的办公室做自己的卧室，墙壁上都是它用爪子抓出来的数字和公式。

“既然，都想要离开，那就说一下现在的具体情况吧。这座城市，如你们所见，被机器占领了，机器想要消灭所有活物，我本来想离开，但是没有我的保护，这些动物，全都要死。”

瓦伦丁看向外面的动物们，那些小动物看上去都只是普通动物，却也是这个城市最后的活物了。

“我只能，破坏一部分机器，没办法对抗整个城市。”他苦笑了一下，“以前觉得很便利，现在才发现有多可怕。”

宋舒卉敬佩他在这种绝境中还想着保护小动物们，又觉得他太过善心，也可能是她自己太自私了，放在自己身上，她只会立即逃到安全的地方。哪怕这些动物是这个城市最后的活物了，可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都还有动物生存着，守护住这一点又有什么用。

只有当她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一切的时候，才会考虑去救助其他人，就比如驱散狼群，或是救下那只黑熊。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瓦伦丁低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去保护这些没什么用的动物。”

宋舒卉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

瓦伦丁用尾巴拍打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我也去过其他城市，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如果我的家人们想要找我，还能在原来的地方找到。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怕我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宋舒卉恍然，难怪。只是他的家人恐怕永远都不会来寻找他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清楚，却仍旧抱有一丝丝的希望，那也是支撑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查西亚道：“我想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对黑死星事发时的情况非常好奇，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总不如从亲身经历着口中听到更清晰。

瓦伦丁端坐着，耳朵往后压了压，表情微微有些惊恐，过去那么久，想起这件事他仍旧会做噩梦。

“我来这座城市任教三年，那天我正好休息，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嗡鸣声，空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我躺在床上完全动不了，但是那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分钟就消失了，我出去听到所有人都在大声抱怨，新闻一直在提示城市被不明来源的精神力攻击，让我们做好防护，当时没想过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没有人想过要离开。直到十分钟后……”

说到这，瓦伦丁有些紧张地抓着地面。

宋舒卉头一次听到这些细节，追问道：“十分钟后发生了什么事？”

“十分钟后，外面开始变得吵闹起来，城市中禁止战斗，可那短短十分钟里却发生了几百起战斗，到处都是机械巡警的声音。我待在家里没有出去，也感觉很暴躁，不自觉就砸了屋里的东西，然后我发现我应该是受到精神力污染了，我正好住在医院附近，就去买了些镇定剂，那时候还能买得到的，等我从药店出来，外面整个都乱了套了，飞行器相撞，爆炸，两个人就在我面前杀死了对方。我逃回了家，当时只以为是这座城市出了问题，我想去其他城市躲避以下。”

瓦伦丁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事故并不只是落塔城出了事，而是整颗星球都笼罩进了阴影中，他回到家启动了自己的飞行器，然而还没飞出城就和其他的飞行器相撞了，空中到处都是乱飞的飞行器，平时规整的飞行航道全都乱了，有人想要去其他城市，有人想要去太空港。

飞行器撞了之后，瓦伦丁无奈只能回到家里，他很快从本地星网上发现事情不对，立即就打算前往飞行站乘坐公用飞行器去太空港。

然而这一路的艰难超出了他的想象，街道变成了修罗地狱，到处都是鲜血和死亡，开始还只是人类和人类之间的战斗，随着精神力污染持续，机器也开始出现问题，部分飞行器在空中爆炸，金属碎片和着血花断肢落下来。

瓦伦丁的内心受到了极大地冲击，在这个和平的时代中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差点就要疯掉了，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又给自己注射了一阵镇定剂。

等好不容易到达飞行站，这里已经挤满了人，还能到达这里的都保存了几分理智，飞行站最初还算安全，人们遵守着事件等待飞行器将他们带往太空港，然而随着离开的飞行器越来越多，却没有一艘飞行器返回，焦躁的人们就开始崩溃了，大声咒骂推搡动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瓦伦丁记忆的最后，是满眼的红色，空气都是腥的，他最终也没有登上太空港，听说飞船早已经坐满并离开了，听说太空港封闭了，听说他们被抛弃了。

被留下的人越发疯狂，瓦伦丁变回兽形躲了起来，他躲了好几个月，开始还能看到一些人类，后来人类出现的越来越少了，城市中就只有冰冷的机器在闪，那些机器完全变成了绞肉机，不管什么活物统统消灭。

瓦伦丁逃离了这座城市奔向其他城市，他去了很多地方，所有城市都变成了死城，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腥味，挥散不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变不回人形的，可能是一年后的某天，他在废墟中捡到一块写满了公式的板子，拿起来时看到了自己的爪子，想要变回手掌，才发现变不回去了，不管怎么努力都变不回去了。

哪怕还清醒着，可他到底也受到了精神污染，身体退化成了兽形。

瓦伦丁一度想要自杀，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继续维持理智正不正确，也许像别人一样疯掉才是最幸福的事。

可瓦伦丁还是坚持住，他回到了落塔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静静等待这一个不可能到来的奢望，也就哪天就在等待中死亡了。

万幸，他虽然没有等来家人救援，却等来了另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