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序章

碎石遍布的山间道路上，一向鲜有车辆，而今日却浩浩荡荡排列着四五辆“交通”牌绿皮货车，墨绿色的围布将车上的货物尽数遮挡，硕大的车轮碾着碎石，车身因重量跌跌撞撞般朝着山下开去，不远处坡上的几个老汉子倒杵着农具看向这些连县城里都没有的崭新货色，面面相觑的同时不禁暗自咂舌，得亏他们中有人在上海待过，认出了这些“稀罕物”，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出动了这么多的货车，这座他们祖辈至今、世世代代都耕种伐木的深山中，究竟有什么？

脚下从碎石遍布走到凹凸不平，眼中由耕地变为树林，这条蜿蜒曲折的道路终于是走到了一处岔路口，宛如荆棘丛生的铁丝网和被岁月侵蚀的黄斑铜门阻拦了左侧的道路，铜门侧方，摆放着崭新的“山体滑坡，禁止通行”的危险警示牌。

“真不愧是拥有五千年悠久历史的东方古国，竟然想要复刻出那般伟大的时代吗？”

在这世代耕种的荒山中遇到人并不稀奇，但相比于时下流行的背带工装裤和格子衬衫，这个人的穿着显得格外扎眼。

这明显是个男人，他穿着浅灰色的条纹西装，里面却露出一件花哨的绣着金边的白色衬衫，而外面则是系着猩红色的领带，纯黑色的圆顶礼帽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了一半留有胡须的面庞。

这样的服装搭配哪怕让世纪名模来穿也会因为色彩搭配冲突而显得格格不入，但穿在他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违和感，仿佛并非是色彩和服装搭配的问题，而是一种诡异的感觉——这身服装就是为他量身制作的，除他之外，任何人都难以穿出他这种效果。

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按在充满铁锈的黄斑铜门上，而后缓缓发力，他的动作幅度很慢很慢，这样的运力甚至推不倒一个插在秧间的稻草人，但铜门却往里凹陷，发出近乎破裂的咯吱声，随着男人身体逐渐前倾，挂在门上的铁锁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啪”声，它被男人施加在铜门上的力挤压变形，最终断成两截，发黄的锁链宛如灵蛇般滑落在地，男人轻轻推门，失去锁链和铁锁束缚的两扇大门从中打开，他拍了拍沾着锈迹的掌心，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去，还不忘回身关上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呈四合院样式分布的红砖瓦房，男人在路过的时候顺手抹过其中一扇门窗的灰拈了拈，虽然对此并没有什么研究，但从灰尘附着的多少来看，这处住所至少有长达半年的时间没人居住了。

破门查看这种事对他而言虽然不难，但如今看来显然是没有那个必要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者组织会如此“贴心”地将资料放在布满灰尘的办公房中不管不顾，况且从门上已然生锈的铁链就能看出这所不知名的研究院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前来运走物资的货车人员甚至懒得更换一下锁链，更别说留人驻守了，只是象征性地留下了一个山体滑坡的警示牌，好像它只是寻常的一处不知用途的老建筑，老建筑都是如此，会在岁月的侵蚀中慢慢地被人遗忘，连带着它的一切最终都会消失。

“真悲哀啊。”

隔着玻璃，男人轻声道，没有任何想要进屋“探宝”的打算，他原本就没想要找那些所谓的文件资料。

他沿着红砖瓦房继续往前走，走过红砖瓦房之后，这所废弃的研究所并没有如他所想变得空旷，反而愈发地狭小，除却四周的围墙外，再往前走就是防空洞了。

这显然不符合正常的逻辑，就算是超微型的研究所，所需要的器械、人员、设施都不止这个规模，更何况若真只要一排红砖瓦房就能承担一切所需，又何必出动七八辆“交通”牌货车前来运走物资与资料呢，一辆“交通”牌货车的载重量有多少吨？虽然不太确定，但五六吨应该是有的，也就是说货车至少拉走了大约二十吨的物资与文件，这个惊人的数字足够堆满整整三排红砖瓦房！

男人沉吟片刻，目光扫向四周的围墙，而后低下了头。

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上，横七竖八交错分布着硕大的车轮印，这本没什么奇怪的，若是没有车轮印他才会感到奇怪，但诡异的是这一路走来，地面上虽然车轮印不少，脚印除了他自己以外却再无任何痕迹，这显然不正常，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下车。这所谓的红砖瓦房难道仅仅是这所研究所的表象？那么它真正的所在位置又是哪里呢？

他看着地上由灰尘勾勒而成纵横交错的车轴印，车印的痕迹并没有局限在红砖瓦房前，而是继续朝着前方延伸，而前方仅有的建筑就是防空洞。

阴暗、潮湿的氛围弥漫在男人周边，他摘下了帽子，绑着头戴手电迈步走在这可能已有十年左右历史的战备防空洞内，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通过肉眼目测所判断得出的数据。从踏入防空洞开始到此处，洞长大约有两百米左右，整个防空洞建筑共有两组房间，由一条十米的通道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大小房间共有二十一个，但无一例外都空空如也，结合刚才所看到的车轮印，不难猜想其中存放的重要资料已经被运送走了，但这并不能验证他此行想要得出的结论，即便这座防空洞是这处研究所的核心所在，全球以此为模板的研究所数不胜数，他能确定它所研究的项目是保密级别很高的一类，但也不能说明它研究的正是男人所想的那个项目，没有任何东西能佐证他的猜想。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墙面上“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口号，现在回想起来也许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因为自己心中的一点执念相信它会在中国，甚至不惜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这里，结果不出意外扑了个空，他懊恼地一拳砸向墙壁，而后愣住了。

清晰可辨的嗡嗡声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心里，他的表情先是惊愕，转而狂喜，最后甚至顾不得脱下那身昂贵的西装，直接抄起袖子猛地举起拳头就这么一拳接一拳地砸向墙壁，如果是常人这么做，不出十下就会鲜血淋漓手掌废掉，但男人的手掌却依旧如常，而且看他的神情仿佛锤的不是墙壁，而是面粉。

令人心惊的震颤声响彻在整座防空洞内，随着男人的捶打频率不断加快，墙面上的裂纹也蔓延地越来越多，男人停下了动作，将已是沾满了灰尘的西装外套脱下丢在一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活动了一下右臂，后退几步后猛地上前，一拳打在了这面满是裂纹的墙面上。

沉重的力道在轰开墙面的同时，大大小小的石块纷即掉落，好在男人后退及时才没有被乱石砸中。他死死地盯着灰尘弥漫的前方，眼神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疯狂，若不是视线暂时受阻让他难以判断前方的状况，他真等不及立即冲进去一探究竟。

短暂的几十秒之后，弥漫在空中的灰尘逐渐坠落，映入眼帘的墙面裂口即便在头戴手电的照射下也只能看到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样子，男人弯腰捡起一块碎石丢进裂口里面，石块碰触地面的声音一响而逝，男人又将一旁早已沾满灰尘和碎屑的西装揉成一团掷进裂口，在察觉仍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之后，男人才松了口气，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之后，他不再迟疑，大踏步地走进了裂口。

一、二、三......七百九十九......

默念到七百九十九之后，男人止住了脚步，这意味着到此为止他已经在这个墙面后的空间走了将近有四百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已经相当于战备防空洞两倍的长度了，但他仍旧未能触及到这个空间的边界，他转身看向身后，已然看不到刚进来时的裂口，头戴手电的光芒微弱地仿佛要被这无边的黑暗所吞没，而身上逐渐泛起的冷意提醒他这座空间远比他想象地要大得多。

“希望我的运气不会水土不服。”

男人耸了耸肩膀，摘下了头戴手电向空中抛去，环带状的手电在空中转了个圈，而后落在了地上，微弱的光束照着他右方的位置。

赌了。

一、二、三......五百九十六。

心中默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后退的同时快速掀开衣服，两柄军用匕首被他从腰间抽出，如此考究斯文的装扮在此刻都掩盖不了他的本性，他整个人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猛兽，身体紧绷紧紧地盯着在头戴手电照射下呈现出墨绿色的不明物体，良久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试探性地用匕首敲了敲，在确认那不过是一张围布之后，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有些庆幸，看来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男人抓住围布的一角，试探性地拉了拉，在没有感受到明显的阻力之后，他猛地将围布扯下，举起头戴手电凑了上去。

围布之后的东西露出了真容，他的表情由最开始的兴奋变成了疑惑，而随着他观察的视线由俯视变为平视再到最后的仰视时，他的表情只剩下了错愕与惊恐，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事实。

“神迹......这样的神迹……居然真的存在？你......你们，你们果然是存在的！”

他语气轻颤着后退，接着恭敬地跪在地上，就像是一位不远万里前来朝圣的虔诚教徒来到了属于他的圣地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