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草原的王

使团众人得知蒙古各部的朋友到来，心中暗喜，如此对方就没办法公然对胡将军下手。至于回去后，朝廷会不会降罪那是后话，先活着再说，兴许圣上因为此次出使大获成功，欣赏胡将军也不一定。

岳老师又与方生和胡将军碰了两次面，还是试图招揽，胡将军以圣命在身，此时投靠便是灭族之祸为由推脱，方生则道以前励精图治，却频遭打击，早已没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只求下半生如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

不过却有意外收获，闲谈时聊起刘万夫长，方生奇怪一个蒙古人，汉话怎么说的非常流利。

岳老师道：你说他啊，他是汉人，以前是甘肃镇的军户，活不下去逃亡出来的，大明朝真的没办法说，他在草原能建功立业，在大明却连个普通军户都做不成。

胡将军道：刘万夫长想必战功卓着，不然一个汉人怎能占据这么高的位置。

方生道：肯定啊，你看他脸上的伤疤，就知道立的战功不少。

岳老师笑道：你猜错了，他以计谋战略见长，冲锋陷阵并不多。脸上的伤疤是让狼抓的。

方生惊讶道：狼。

岳老师道：他从甘肃镇逃出来后，被一个放羊的老汉收留，两人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后来遭了狼灾，老汉不幸死在狼口，他也伤得不轻，侥幸留了一条命，但也让毁得面目全非。

胡方二人对视一眼，隐隐觉得事情非常蹊跷，方生忙问：他与老汉是在哪里相遇的。

岳老师回想了片刻道：好像是在甘肃附近。我没打听过，顺义王问起过，他也说不清楚，就说是明蒙边境的一条山沟，三不管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狼。

方生道：他一个汉人，就算逃到草原，蒙古人能让他活着就不错了，怎么又当上万户长了。

岳老师道：顺义王雄材伟略，对汉蒙之别并不放在心上，我不也是汉人，人家不但言听计从，还封我为丞相之职。

见老师不失时机的夸赞顺义王，二人不禁莞尔，胡将军道：岳老师学究天人，顺义王接纳也属正常。岂是他一个逃军能相提并论。

岳老师道：胡将军谬赞了，不过刘万夫长确有他不同常人的机遇，你们可知曾经收留他的那个放羊汉是谁吗。

胡方二人摇摇头。

岳老师道：那老汉正是顺义王的王叔。

二人惊讶道：王叔。

岳老师点点头：是的，这位王叔文武双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天下大乱时他召集族中勇士在陕西山西等地平乱，后来收归王保保麾下，在沈儿峪战败后就没了下落，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隐居在大明境内，想来是打击太大，无颜回乡。不过他的隐居却为部落送来一个人材，这刘万夫长来部落后，屡建战功，他的机遇虽然与王叔有关，但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却是实打实拼出来的。不然他一个汉人占这么高的位置，部落其他人也不服。

方生道：他空口无凭的，如何让顺义王相信那个老汉就是失踪已久的王叔。

岳老师道：他带着一把战刀，是老汉的遗物，王爷与部落老人都确认是王叔佩刀无疑。并且他描述的那个放羊汉的长相与王叔一模一样。

尽管在听到犯军放羊汉时，二人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待听到战刀二字，惊骇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生刚要说话，胡将军咳嗽了一声，撇了一眼帐外，方生这时才听到脚步声，来人在外面道：老师，王爷有请。正是刘万夫长。

岳老师喜道：我们刚说起你呢，进来进来。

刘万夫长掀开门帘见这两位，脸色一变：学生不知道老师此处有外人，先不打扰了，转身要走，岳老师喝道：站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性，我知道你对顺义王忠心，想要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但你想过没，现在部落最要紧的任务是发展壮大，是和平，而不是为了报当年的什么仇就和大明闹翻。再说了当年大王子长驱兰州，意图弑杀肃王，胡将军阻拦是职责所在，你都跑到人家家门口了，还不兴人家打你，根本就不能说有什么大仇。人家蒙古人都能看开的事情，你有什么想不开过不去的。

刘万夫长转身拱手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只是觉得为人臣子当解君忧，王爷于我有大恩，我当舍命相报。

岳老师上前拉起他的手道：我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但王爷的志向不是我们能暗自揣测的，与王爷一致才叫忠心，走我们一起去见王爷，听听他怎么说。二位少陪，我还有事要商量。

胡方也随着出了大帐。见他们远去，二人立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万没想到这位军威堂堂，霸气十足的刘万夫人竟是当年那个见官矮半截、精于溜须拍马的老刘，更没想到在黑石川放羊的老汉竟然是蒙古的王爷。方生道：我就说一看到他心里就反感，原来是这恶人，刚才幸亏你提醒，不然当场叫破对方隐密，他恐怕要和我们拼命。

胡将军道：是啊，在人家的地盘上，就算我杀了姓刘的，整个使团都别想活着回去。

方生道：之前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现在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他身上，他是怕我们拆穿真相，才想尽办法要杀了灭口。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顺义王。

胡将军道：不行，以你我的身份，整个部落除了岳老师，没人会信，顺义王更会认为我们是为了挑拨离间。要等他自己露出马脚才行。这几天你要么与使团在一起，要么与我寸步不离，吃饭饮水都要注意，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唉，你堂堂一个神仙，还要我保护，当这个神仙有什么意义，太没用了。

顺义王召集部落高层会议，大小王子，岳丞相，两名万夫长均到场，讨论的议题还是胡将军。刘万夫长抢先发言，慷慨激昂了一番，主张没有改变，杀了胡将军为大王子报仇，不但是他，要连方生一齐杀了。

岳老师诧异他对自己的教诲一点没听，刚才在路上已经告知打算招揽胡方二人，并且王爷也有这个心思，待会商讨时少说话，不要搅了部落大计。道：杀胡将军还有些理由，杀方生干什么。

刘道：我通过兰州卫的眼线得知，当年的伏击方案正是方生策划，胡将军实施的。所以这两人都是我部的大仇人，必须杀了报仇。

岳老师怒道：胡说八道，方生当时只是个秀才，那一战肃王和李景隆都有参与，他一个穷秀才能在这些人跟前说上话吗。刘万夫长，我怎么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情绪不对，是不是和这两人有私仇。

刘万夫长的心事突然让点破，大声道：我和他们从来没见过。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这是在挑拨离间，在破坏我部落的团结，意图瓦解我部。

岳老师诧异的看看左右：我啥话没说啊，他们也没跟我说什么，你激动什么。

刘万夫长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我能有什么私仇，王爷的仇就是我的仇，部落的仇就是我的仇，我这么说都是对王爷对部落的一片忠心。

王爷打断两人的争执：你的忠心天地可鉴，我与老师都知道，更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其他人说说你们的意见。

土绵那颜的意见和之前一样，在诈马宴上以私仇解决，只是现在还没合适的人选，他打算亲自上阵。

大王子赞同土绵那颜的意见，只是坚持由他向胡将军挑战，当年父王与胡将军在兰州城下决战，现在做儿子的在大草原再与胡将军战一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为父报仇，重拾当年失去的荣光。

小王子道：我倒有一策，不但能报了部落的仇，还可以一举实现父王与部落的梦想。

王爷微笑道：看样子真长大了，开始琢磨部落的未来了，你说说看，怎么一举实现。

小王子道：之前我部落行将破灭，幸而在父王的带领下，各位叔叔的协助下起死回生，后来又借助大明的势力让部落有突飞猛进的发展。现在已经是草原最大的一股势力。本来可以这么一直发展下去，直到统一草原。但大明与其他部落也开始通商，汪监军又栽了，我与其他部落的优势从此以后就没了，双方的差距没办法拉开，统一草原的大业就变得千难万难。

大王子道：你的计策是什么。

小王子道：你与土绵那颜的想法无非是既要报了仇，还不能和大明撕破脸。请问王兄，如果这次我们忍气吞声，大明是否一直与我部交好。

大王子道：当然不可能，老师当时分析的很透彻，大明的目的是分化打击，逐个剪除，通商只是权宜之计，迟早要翻脸。

小王子道：说得没错，既然知道迟早要翻脸，我们为什么还要和大明合作，无非就两点，其一：继续获得赏赐，其二：其他部落还没有征服，时机不成熟。

众人点点头，小王子分析的有道理，顺义王暗喜儿子已长大成人，心思缜密，说不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辅佐他王兄实现上一辈未尽的事业。

小王子道：现在有个天赐的良机，可以一次性解决这两个问题。

大帐内安静异常，大家都想听听这个妙计如何。

小王子道：这次其他部落和大明通商，虽然每一家获得的赏赐不如我们多，但这么多家，集合起来就是我们的好几倍。现在这些财宝与各使团一起在我部落。只要在诈马宴上做点手脚，不用动刀动枪，就能一次性获得未来好几年才能获得的赏赐，并且这些人都是各部落的首领干臣，将其一举歼灭，统一大草原岂不唾手可得，钱和地盘都有了，还理他大明干什么，别说杀了胡将军和方生，将他大明使团全灭了又有何妨。

不等他说完，顺义王咆哮：闭嘴，你这个招灾惹祸的东西。

小王子不服道：父王，当年我部落阵亡数千人，险些灭族，此等血海深仇，岂是区区一个姓胡的就能抵偿。

顺义王拔出长刀要劈了儿子，几人挡在小王子前面，岳老师道：这个傻孩子，赶紧给王爷认错。

小王子虽然害怕，但自有一股光棍精神，倔强道：我为部落出谋划策，何错之有。

顺义王怒道：你们听听，他还有理了，今天不杀了这个孽障，部落迟早毁在他手里。

土绵那颜死死抱住王爷：王兄，万万使不得。

大王子见弟弟仍然倔强，道：我们统一大草原拼的是武力，更要讲信义，要让所有草原的英雄们心服口服，觉得追随我们更有前途，这样才能真心归服，才能长久。如果为了点钱财就将其他部落首领设计杀害，信义全失，会立刻成为草原公敌。你以为杀几个头领就万事大吉了，大错特错，头领死了还有副头领，万夫长死了还有千夫长，到时候各部落同仇敌忾，与大明联合起来左右夹击，我部就真的灭族了。

顺义王大声道：竖起耳朵好好听听，这才是一个王者应该有的深谋远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眼浅心毒的混蛋，都让开，我要杀了这逆子。

岳老师使了个眼色，刘万夫长拉起小王子逃出大帐。

小王子担心让父亲捉了去，不敢回营地，刘万夫长陪着他在草原游逛。小王子不停抱怨父亲如何看重王兄，明明自己更聪明，在父亲眼里却是一无是处，动不动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刘万夫长并不答话，而是沉默的望着眼前广阔的草原，遍布的牛羊，劳作的人们，勇武的战士，还有那些为诈马宴排练歌舞的少女。心思慢慢沉静下来，气息变得沉稳，目光变得税利，仿佛一头正在俯览大地的狼王。

转头问小王子：你想不想成为草原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