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洪水

秋老虎的煎熬终于有些转机，微微飘来一丝凉风，远处的天空有云在聚集。

到了晚上，密布的乌云慢慢遮蔽了星光，天际处闪电连连，但干打雷不下雨，士兵向着天空祈祷，有拜佛祖的，有拜老君的，也有拜菩萨的，还有念叨方生的，只希望能降点甘霖，救救这些苦命人。

胡将军却觉得空气闷的异常，与众将领沟通，都是行军打仗的老手，观天象是必修课，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起罕见的大暴雨。

命令军士往高处集合，大营也移到附近的山坡上。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雨点才开始飘落，快被逼疯的人们不顾警告跑到空地上载歌载舞。慢慢雨大了起来，有锦衣卫直接脱了铠甲，就着雨水洗澡。

随着闪电频率加快，雨越来越密、越来越猛，暴雨程度已经远超过大家的预期，雨幕遮蔽下，已经看不到十步以外的地方。

下了半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停的意思。大家渐渐从喜悦变成恐慌，胡将军等人也奇怪，雨势要比之前预测的大很多，会不会成灾啊。

平地起水，干涸的黑石川变成了泽国，石山南边的山川都是疏松的黄土，让猛烈的暴雨冲刷出一条条河沟。

李玄宗在此地多年，也从没见过如此大如此猛的雨，又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停歇。各将领赶忙让军士回到守御位置。胡将军指挥军士整理营地。

隐隐就觉得有一股沉闷的声音从北方传来，像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在喘息，声音慢慢变大，轰隆隆的响动，像是怪兽苏醒过来，在缓步移动。声音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紧，原本行走的怪兽奔跑起来。不多时就感觉动静越来越大，像是不停有新怪兽苏醒加入，如此汇聚，最后犹如千万个巨兽嘶吼着奔驰，泥泞的大地都随着震颤。

李玄宗猛然醒悟，大喊：快跑，有大水，沟里的大水来了，快上山。

士兵人慌作一团，有往大营跑的，有往小山丘跑的。

李玄宗又喊道：快，快，快，往石头山上跑。

话音刚落，怪兽们已经冲到谷口，谷口猛然收窄，聚集起的水头足有三丈高，夹杂着草木石块喷涌而出，惊天动地。

巨浪翻滚，在宽阔的平川左突右冲，士兵开掘的引水沟根本不够看，连带旁边的土坎瞬间让抹平，原来大营所在的小山坡在洪水的冲刷下坍塌，加入到洪流之中，惊得众人把营地往山顶上挪。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泥浆，里面混杂着草木沙石，甚至有牛那么大的石块也被裹胁其中，浩浩荡荡向前奔涌。

所到之处，所有阻碍都被冲垮荡平，还在川底徘徊的士兵自然没了踪迹，那些爬上小土山的也没能幸免，整个山丘都在巨浪的拍打下解体了。

昨天还渴望雨水的人们，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大河吓得浑身颤抖，心慌得无法站立，一个个跌坐在泥地里。

汪成龙的日子也不好过，盆地虽大，但架不住这么多的雨，出口又太小，上游来的水，盆地本身的水聚集在一起，排不出去，不一会涨的有几丈高，有很多马匹士兵来不及转移让洪水冲走。

军士惶恐不安，有人跪在地上忏悔：求求方先生、方大仙，求求您收了神通。小的再也不敢对您不敬。我保证、我发誓……

受他的影响，不少士兵爬在地上磕头。汪成龙斩杀了数名才压制下去。

这次暴雨主要影响范围在兰州西北两个方向，范围之广，雨量之大，远超过人们的想像，不止黑石川，此范围内大大小小的山川河谷都是如此，庄浪河、大通河、吐鲁沟河、咸水河、洮河、湟水、水阜河、蔡家河……。都爆发千年一遇的大洪水，洪水冲刷着大小沟谷，扫荡了沿途村庄，摧毁了房屋田地，裹胁着一切能裹胁的东西汇入黄河，奔向兰州。

可能是山峦阻挡，雨势到达兰州已是强弩之末，雨量不大不小，官民欢喜，连续多日的大旱终于结束，但远处连续不断的暴雷把人们吓得不轻。

孩子们在雨中欢唱：

天爷天爷大大的下，

黄米麦子五十大，

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

一点一个泡，

一下下者鸡儿叫。

一点一个町，

一气下者灯点上。

雨刚停，人们便纷纷出门，感受久违的清凉，有百姓爬上山坡查看墒情，湿气有一尺多深，不多不少，刚刚好，等上面结干，打磨平整，来年就有希望了，正欣喜间隐隐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转头就看到黄河好像变了颜色，再顺着河流向上游远望，就见远处河面上像是有一排怪兽在奔跑，高出前面河面足有一两丈。失声大喊：发大水了。

城里的百姓也听到隆隆的声音，很多人跑去看热闹。还没到河边，就见河桥巡检司的官兵冲他们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快跑，发水了，发大水了。

百姓诧异的看着他们从身边跑过，迅速逃进西门，还利索的把城门关上了。

再回头，远远就看到河水已漫过河岸。河面上翻滚着很多大木头，遇到镇远桥的阻拦，只停顿了一瞬间便将桥身撕裂，一个个大木船被抛向空中，翻滚了几圈，又砸入河道，加入洪流中向前奔涌。系船的缆绳或断裂，或直接将木桩从岸边拔出拖到河里。

两条大铁链坚持的时间稍长一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便让猛烈的洪流扯断，南岸的一根将军柱也让拖下河。

人们这才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炸开锅一样四散奔逃。

有队快马从西赶来，正是潭镇海和看押他的锦衣卫。向着逃跑的百姓大喊：大水来了，赶快进城。

在西门骂开城门，与百姓一起涌进城里，不一会，城头上出现很多士兵，个个手持铜锣传讯：大水来了，赶快进城。

老金一家听到信号，赶忙收拾东西，就听到外面有人砸门，还没来得及去开，门就让踢开了，涌进来一队士兵，叫嚷着找方先生。

家里人吓一跳，这又是来抓人吗。

见方生出来，领头的拱手施礼：方先生，事态紧急，小的们失礼了，潭指挥请您去一趟。

方生指指正在收拾的东西道：我们马上出发。

领头挥了挥手，士兵上前拎起东西，拉着方生就出门了，一家人急匆匆跟在后面。

路上挤满了进城的百姓，东碰西挤好不容易到达卫府，潭镇海在卫府门前等候，见到方生忙迎过来，给他怀里塞了一包东西道：你比我有主意，百姓也愿意听你的，现在兰州卫由你做主，快帮帮大家。

方生奇怪这包里装的什么。

潭道：兰州卫的大印，我刚从黄公公手里抢回来的。有这个你就能调动全兰州卫的士卒。

方生扔还给他：我要这锤子有啥用。走，登城，查看水情。

潭又把包袱扔给旁边的军官，随方生骑马从马道登上城墙。

军官抱着大印领着老金一家进卫府安顿。

从城墙上观望，脚下的大河像一条黄色的巨龙，左右扭转，奔腾咆哮。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浪渣，有沟谷里垦荒抛下堆积的柴草，有山林里伐下的大树，有百姓来不及打磨的麦子，有被冲垮的房屋梁柱门窗，更有跑不及的牛羊马匹甚至人的尸体。等等等等，都被各沟各岔的洪水汇聚到这黄河。

浊浪拍打着两岸，尤以阿干河口为甚，阿干河的洪流冲进黄河，与主河道的大水交叉冲突，本来漂亮壮观的白马浪，现在看就像有无数个水怪在兴风作浪，惊起的巨浪直接能拍到北岸的山上，吓得金城关守军仓皇逃窜，留在关城的还没事，下关跑的都让洪流卷入黄河。

因为阿干河的阻击，黄河在其上游漫堤十分严重，潭汪两府已经让洪水摧毁。刚爬上城楼的黄公公道：汪府让淹了，那些脏物怎么办，看守的士兵怎么办。

潭镇海斜看了他一眼：那鬼知道去。

所幸黄河在兰州段还深嵌在河谷中，洪水在河道的束缚下奔流，不像下游那样河床高出地面很多，不然这么大的水一但冲垮堤坝，可真就完蛋了。

下游的那些滩地已经看不到，全都让浪渣盖得严严实实，河面达到前所未有的宽度，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有军士来报：涌进的百姓太多，城市已经拥挤不堪，还有大批的百姓往这边赶。

黄公公急道：万一洪水迁延日久，这么多人吃喝都是小事，光屎尿就能把兰州淹了，把住城门，不能再让进了，进来的百姓全赶出去。

军士不知所措，这个命令谁敢执行。

黄公公骂道：还不快去，你们全副武装，还对付不了几个小老百姓。

军士们假装没听见，城下拥挤的百姓听到了，纷纷怒骂城头的官员畜生不如。

潭镇海骂道：现在不是耍官威的时候，小心百姓拥上来把你活吃了。方先生，你看应该怎么办。

方生爬在城墙上仔细观察，阿干河以下漫堤并不严重，看着河面已经高出两岸，其实是上面的浪渣，这些浪渣被推到两岸，反而对漫堤有阻拦，还有时间转移。

转头对黄公公和潭布政使道：城里确实不能留这么多人，趁现在大水还没围城，让百姓往城外的山上转移。

黄公公道：那赶快啊，布政使，赶快下令啊。

潭哪敢下这个命令，眼巴巴得望着方生。

方生转身面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举起双手大喊：大家静一静，听我一言。

城下不再喧哗，无论士卒百姓都站在原地，静待他发话。

方生道：现在洪水还没有大面积漫堤，如果浪渣把前面峡谷阻塞，水肯定回涨，到时候洪水围城，时间一久，我们这些人就困死在这城里了。

下面有人喊：方先生，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众人纷纷应和。

方生道：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大家赶紧出城，回家背点粮食衣服，不要再进城，更不要留在家里，去南边的伏龙坪、五泉山这些高处。能带多少就带多少，能有多快就多快，记住，只背粮食衣服，其它就不要管了，保命要紧。

民众没有任何质疑，井然有续的从各门出城。方生大喊：到了山上，有亲戚的就投亲靠友，没着落的，大家合伙搭着遮风挡雨的棚子，要做长期被困的准备。记住棚子要离山坡崖面尽量远。

有人回应：知道了，方先生。

方生继续喊：脏水不要喝，实在没办法了，一定要澄干净烧开了喝，河里漂过来的牛羊尸体也不要碰。大家坚持坚持，水肯定会退下去的。

好多人回应：方先生放心了，都知道了。

没一会，涌进来的百姓全都各自奔向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