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移民
往常天不亮城门就开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太阳都到顶了,城门还是紧闭着。
路上挤满了准备进城的百姓,有卖菜的,有准备买东西的,有进城揽活的,乱乱哄哄,守城士兵大声喝令不得靠近,但百姓们还是像潮水一样往前涌。城南的菜农老金也挤在人群中,不过他今天不是为了卖菜,而是进去找医生抓药,自己的小女儿生病了。
千盼万盼,城门终于缓缓打开,焦急的人们赶忙拎起东西往里跑,城内突然冲出两支马队,吓得又急忙往旁边躲,一时间人仰马翻。
马队一直延续到皋兰山下,看架式是要出征作战。
正疑惑城内人声鼎沸,士兵的吆喝声,大人小孩的哭喊声,像是炸了锅一样。紧接着人群就像潮水一样从城门涌了出来。拿着本来就不多的家当,托儿带女的往前跑,队伍里夹杂着士兵挥刀驱赶。
老金昨天去过城里,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南方来的移民,本来是要去甘州营造肃王府,但前方在打仗,便困在这兰州城。
整整一个小时移民们才全部出城。最后出来一名骑马的军官,正是兰州卫的二把手指挥同知,现下指挥使在外带兵打仗,由他坐镇兰州。
王同知喝道:各守卫听令,自今日起全城戒严,没有卫府的命令,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进出。
守城的士兵立即堵在门口。
戒严,完蛋了,这怎么进去找医生。
士兵依着山势纵马围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
王同知立在圈外,大声喊:从今天起所有移民都暂时住在这里,你们各自在山下找些柴草搭个窝棚,吃饭饮水生活物资均由官府供应,大家放心兰州卫一定会把大家安顿好的。
然后转头向士兵喝到: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区域,有擅动者,擅闯者,寻衅滋事不听指挥者,格杀。
众移民神色慌张,在原地待了一会,陆续走到山脚下寻找搭窝棚的材料,年轻力壮的首先抢夺树木,年老的捡拾柴草。
没多久皋兰山下凡是能用手或者石头放倒的树木树枝全让拖走了,柴草就更不用说,一扫而光,有胆子大的几个甚至跑到半山腰,打算扒了五泉寺的砖石木料,吓的和尚们大呼小叫,引来官兵把几个小伙子赶下山。
这五泉寺,是兰州本地的名寺,寺庙的和尚都站在山坡上,好奇的观望混乱的人群,眼睁睁看着山下的园林变成一片白地。
抢到材料多的就搭了个大棚子,抢到少的只能搭个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窝棚,更有年老体弱的只捡回来些汲汲草,铺在地上算是个窝了。
这些移民大多是从东南沿海之地过来,一路上都是官兵在押送,千里迢迢,早已习惯了就地扎营风餐露宿的生活。其实不习惯又能怎么样。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各种消息也越传越多。
有一个姓张的小伙说他兄弟这几天被官府征用,往西门外拉死人,听说是因为瘟疫。
旁边又有一位老猎户接话:对对对,今天早上我在西门看到有好几辆马车出城,官兵不让靠近,远远看上面都是草席卷。
大家从刚开始的看热闹慢慢恐慌起来,什么瘟疫这么厉害。
老金的邻居石大哥道:听药铺的伙计说有可能是打摆子,但是这个病以前也传过,没听说有多厉害啊。
小张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本地的打摆子不要紧,这次可是从南方来的,一沾上就没命了。
旁边几个前几年从南方移过来的不高兴了,尤其是一个穿着落魄的小伙:胡说什么呢,这个病哪都有,怎么能怪到我们南方人头上,要不是我们来,你们兰县还是荒地,人还是野人呢。
张小哥呛道:我们在兰州几百年活的好好的,怎么成野人了,兰州这么差你们跑来干什么,别说这次瘟疫,从你们来以后河水都一年比一年黄了。
旁边的人们哈哈大笑,黄河那是天象和移民有什么关系。
那个南方人笑到:别兰州兰州,那是前朝的事情了,现在是兰县,说你是野人还不服,黄河、不黄能叫黄河吗。你这么讨厌我们南方人,有本事把你老婆休了。
大家伙笑的更厉害了。
这些人大都住在城边互相认识,这张小哥的老婆是南方人,长的漂亮性格泼辣,他一直当宝贝一样捧呢。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老婆休了。
朝廷为了让移民尽快安定下来,鼓励他们和本地居民通婚,移民们也希望能有个依靠,所以对这个政策很拥护,很多家庭都是南北两方组合的。
小张脸胀的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那南方人看他这样更得意了:你以为我们喜欢来这个破地方吗,要不是朝廷硬逼鬼才愿意呢。
这话说完旁边都没声音了,没人敢接他的话,移民实边是国策,有敢非议那是杀头的罪过。
有官兵过来:吵吵什么呢,走开,走开。
那位一看官兵吓的是面如土色,待着害怕跑又不敢。但士兵没冲他来,而是把大家从城门前赶开,士兵押着几个犯人从城门出来,后面跟着刀斧手。
这没时没节的杀的哪门子人。这几个短命鬼穿着打扮也不像犯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要不是士兵拖着连路都走不动。
老金发现自己的朋友酒鬼老李也在里面,昨天儿女发烧,他去找老李,但李大嫂说让抓走治瘟疫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让提到这个地方。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那是城西不见钱就不睁眼的王大夫,那不是南城根的酒鬼老李吗,唉唉唉,你看那不是和棺材铺结成战略合作伙伴的陈大夫吗,给县太爷送大力丸的老刘也在,这是怎么回事。
先行士兵们围成一个大圈,将五位医生提到圈中一字排开,带头的军官大声宣布:卫府有令,庸医无能,坑害百姓,罪不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斩立决。
士兵们将犯人压跪在地,刽子手拿起钢刀,喷酒消毒。
人群中有女子惊叫一声晕到在地,正是老李的妻子,老金挤过去把李大嫂和孩子们从人群中拖出来,一起送到自己家,掐了半天人中才救活过来。
老金又跑出去看情况,远远就听到人们大声喊:一、二、三,好,然后鼓掌欢呼,这中间还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声音。使劲挤进去,见圈里趴着四个光屁股男人,士兵们正在使劲打板子。
不是要杀人吗,怎么改打板子呢,这还少了一个人。那几位都爬在木凳上,只能看到屁股看不见脸,找了半天才发现老李不在。
左右看看想找个人打听,刚才和小张吵架的那个南方人在,那小伙摇头晃脑的解释道:我朝杀人要先报刑部审定,再送大理寺,而后三法司会奏皇帝才能行刑。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他们肯定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合法,所以改打板子了。
小张在旁边歪嘴嘲笑道:董秀才,就你懂的多,要不你进城给指挥同知普及普及大明的法律。
这位南方小哥姓董,移到兰州已经好几年,念过几年书但不是秀才,平时喜欢关心国家大事,说起来头头是道,生活却过的一塌糊涂,所以大家常常取笑,给安了个秀才的名头。
虽然只是个外号,董小哥却十分受用,常以文化人自居。
老金知道这两个扛起来就没完了,转头看到石大哥,忙过去打听。石大哥说:刚才正要砍头呢,城里出来个人说是上面有令,不杀了,说完就把酒鬼带走,监斩的军官也跟着进去等新命令,士兵们闲着也是闲着,就打剩下这四个的板子。
老金把他拉出人群:你刚才说瘟疫是怎么回事。
石大哥低声说:我听说这些人在路上就感染了,他们本来是要去河西,那边打仗去不了,放在城外担心跑了,官府图省事就圈在城里,没想到这几天病传染开了,听说是发烧,也不是一直烧,烧一会停一会,病人一会浑身发热一会浑身发冷,一会又感觉好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折腾几次也就差不多了。
老金眼前一黑,和她女儿症状一样。
老金的女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却经常语出惊人。她母亲临产时梦到有神仙骑一条火龙来到房顶,房顶院里金花四溅,手指月亮又指向她,孩子便顺利生产,所以两口子给取了个天姑的名字。凡是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认为天姑金贵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