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冰桥
今年的天冷的早,刚进十月河里就开始流冰,河桥巡检司贴出通知:天气异常,要提前拆了镇远桥。这比往年提前了近一个月。
镇远桥是提前拆了,冰桥却没有提前结成。
和往年一样,河里一直漂着冰珠,兰州的流凌与众不同,洮河在汇入黄河前有几层瀑布,河水冲击飞溅,遇到寒风结成一个个的冰珠,浮在河面上顺流而下,河水混着冰珠,看着像本地老百姓日常果腹的拌面汤,文化人管这个叫玉珠,给这个流动的拌面汤取名“洮河飞珠”“黄河流珠”。
我个人认为“珍珠奶茶”更贴切。
逢此美景,最开心的莫过于读书人和药店的老板,那些文人骚客整天待在黄河边吟诗作对,难免让河风给吹感冒了,既然是骚客往往生病了也不安份,游逛聚会再多传染几个,各大药店抓住这个机遇,纷纷推出拿手的方剂,争取个肥年。
流凌期间南北交通就断了,老金一家这段时间却忙得晕头转向。
首先是筹备建房的事情,地址就选在老金家附近,打算一开春就动工,现在需要准备材料,打土坯、买砖瓦、砍伐树木、取石料,每一样都是重活,他们又舍不得花钱雇人,大多都是老金和方生自己干。忙活了一个多月,仔细一盘算,还差不少。
陕西按察司来人考核生员,方生顺利通过,按察使见方生手上都是树枝石料划的伤口,得知原由,不禁感慨如此人才生活却是如此艰辛。
许知县连夜派人送来几大车砖石木料,一下子将整个工地堆满了。
第二件事是四奶奶家的房子有着落了。
许知县送来材料后,老金盘算了一下,不但方生的房子足够了,多出来的材料还能多盖两间,索性拉去华林山,把四奶奶家的房子修整一下。
因为是官府赏的材料,不敢自己做主,便向许知县请示,许知县听闻大加赞赏,又听方生说起四奶奶守寡多年,抚养孩子成年生活已是艰难,却又倾力照顾方生姐弟俩,唏嘘不已,立即向临洮府呈报,给四奶奶争了个节妇的名头。
许知县是个通达之人,将原本应该立牌坊的石材木料加上方生多出来的,派人一起拉到四奶奶家,还亲自前往考察慰问,在看到四奶奶家的困境后,当场许诺一开春就由县里出钱,阿干里出人,帮四奶奶家起个新院子。还依朝廷规定免了一家人的赋税徭役,赏了许多吃穿用度。
岳教谕提醒不该把立牌坊的钱用在盖房上,不合规矩,许知县叱道:人住在破窑烂屋里没人管,却要花钱修个豪华牌坊让人看,让百姓看什么,看好人是如何衣不遮体吃糠咽菜的吗,朝廷奖励节妇是为了教化乡民,如何教化,要让良善之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大家才会去效仿,而不是空口白话的说教。
岳教谕惊诧于许知县举人出身思想却如此市侩,但人家是一县之父母,自己无力阻拦,只能摇头叹息。
第三件事却是因第二件而起:方家大爷爷去世了。
四奶奶心肠好,将知县赏得点心腊肉给乡亲们分了一点送过去,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大爷爷,方家大爷自从让里长强迫签字后便一病不起,本来这几日有些好转,却不想又被四奶奶家要盖新房的喜讯搅得心神不宁,再见到她送来的点心,一口气缓不上来,高呼了两句:“天道不公,人心不古”便气绝身亡了。
嫡长老人过世,这是家族的大事,更何况大爷爷家大业大,热热闹闹的折腾了七八天,光羊就杀了十几只。
方生是晚辈需要从头跟到尾,再说他刚进学有了功名,更别提为四奶奶家要来一院房子的壮举,已经成为整个家族的头面人物,不停有各路亲戚过来问候,本家的人更不用说,格外客气,事事都要和他讨论讨论,尤其是大爷爷家的那个胖孙子,兄弟长兄弟短的叫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方生是丧仪的总理。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和谐的插曲,献羊的时候,大爷家小女儿牵的羊死活不领,水都浇透了,耳朵里也灌了四五遍,那羊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头都不摇一下,那小女儿自认是家中最受宠爱的,老人怎么可能给自己难堪,肯定是有什么遗愿要自己完成,思来想去只有父亲这病生的太过蹊跷,当场质问方生是如何将老人气病的,老人临死前说的那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现场一片哗然,大爷爷家的几个儿子上前拦住妹妹,胖孙子更是痛叱姑姑不识大体无理取闹。
观礼的亲友邻居都在窃窃私语,之前就听到过一些传言,但不知道真假。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澄清了流言。
方生献的羊刚入场,还没等洒水烧纸就开始抖,走几步又接着抖,这叫干领。
故老相传对亡人有大功德的后代才会出现这种奇迹。
这难得一见的奇观让小女儿和乡邻都闭了嘴,是非曲直凡人不明白,大爷爷在天之灵怎会看不清。
胖孙子拍了一把方生:兄弟看到没,爷爷最看重的还是你啊。
其他人的羊都领过了,只有小女儿的羊仍然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总理挥了挥手,执事的上前把羊压倒在地,那羊爬起来时头摆了一下。
总理大喊:领过了。
话音刚落,众孝子爬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爷爷的去世,方生心里其实也有忐忑,但没想到以这么奇幻的方式结束了。不过服丧是免不了的,所幸兰州地处农牧交接地区,对丧议的讲究没那么严苛,七七四十九日内有所注意就可以了,方生也乘这个时候抓紧建房的准备工作。
直到十一月初,上游才开始有大面积的冰块流下来,在兰州河谷慢慢聚集,一两天便布满河面,冰块被水流推动上下翻滚,互相碰撞。
忽一日气温骤降,一夜厉风,半夜河面上猛然传来几声巨响,山谷回应,轰隆隆响了好一阵,惊醒了半城人。
封河成功。
河面白花花的一片,一尺厚的冰块挤在一起,有平放的,有立起来的,有斜插在河里的,有垒成一条一条的,远远看,就像是深翻过的田地,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有的冰块被推上岸,一堆一堆,有的冰堆甚至有一人多高。
太阳初升,阳光斜照在河面上,胡乱堆砌的冰块亮晶晶的一片,煞是好看。
岸边都是百姓,有看景的,也有拉着板车搬冰块的,封河后取水就变得很困难,没井的人家把冰块拉回家投进水窖,老金却不用这么麻烦,井儿街自然是有井的。不过拉冰的都说冰水最干净,好喝,至于怎么个好喝却是各有各的说法,有学问的人甚至能从周易五行中找到理论依据。
又过了几日,上游地势陡水流急的地方,冰下的河水淤积起来冲破冰层,摆脱束缚的河水在冰面上蔓延,将那些坑坑洼洼都填平了,寒风一吹,新水老冰结为一体,整个河面像镜子一样平整。
这冰桥算是成了。
河桥巡检司的官员横拿长竹杆在冰面上来回检查,确定封实后,士兵用锄头铁锹把少数突出来的冰块铲平,清出一条能并行三辆马车的通道,垫上黄土,南北交通又恢复畅通。
每年冬天都是兰州卫最忙的时候,黄河从天堑变成通途,走私的,偷渡的,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过河,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最担心的是蒙古军队突袭,兰州卫把兵力推进到黄河以北的一条城、铁古城、蔡家河、山字墩、芨芨滩、沙井驿等燧堡要冲,彭指挥直接把指挥使司前移到铁古城,以便扼守要冲、临机指挥。
其实不但是兰州卫,整个黄河沿线都是如此,像是西宁卫、靖虏卫、宁夏卫都行动起来,不同的是有的官员在积极的巡逻防卫,有的官员在紧张的走私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