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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有獠牙而不用,持权柄而不害

几个人出来,却发现锅里已经没肉了。

柴千户叫住一个牧民:再煮一锅,你们刚才说还有面条,先拿些过来垫点肚子,我们几个还一口没吃呢。

其他牧民分解清洗羊肉,中年汉子拿出醒好的面团,扯成拉条子直接下到剩下的羊肉汤里。

不一会饭得了,柴千户吃了两口,大声赞美,方生道:面条怎么这么筋道,味道也比其它麦子好吃,是不是又是老汉的秘方。

中年汉子笑道:回老爷的话,还真不是,这个麦子和别处的不一样。他转身出去拿回来几株麦穗。

确实和兰州的不一样,没有麦芒,光秃秃的,方生接过来啧啧称奇。

胡将军笑道:少见多怪,秦州一带也有这种没芒的小麦。

中年汉子道:将军有所不知,秦州的麦子和这个不一样,您把麦粒咬一口就知道了。

胡将军搓出来麦粒,比常见的要瘦小,却坚硬非常,咬断后竟隐隐有玉石的光泽。赞道:此地民风倔强,连生的麦子都如此硬气,这么好吃的小麦为什么其它地方不种。

中年汉子解释道:产量太低了,好地不值当种,并且这麦子很奇怪,我听他们说只在干旱山坡能存活,水多的地方反而长不成。

胡将军问道:听说?你不是本地人吗。

中年汉子赶紧道:您听叉了,小的是本地人。

胡将军盯着他看:那你是怎么知道秦州的麦子和这里不一样的。

中年汉子慌了:军爷,小的也没见过秦州的麦子,平时好吹个牛皮,随口胡说的。

柴千户揪住汉子扔出窑洞:问问什么来路。有军士应了一声,他转身回来继续吃面。

窑洞就是暖和,这一夜睡得舒服,方生走出窑洞,才发现天已大亮,军士们已经收拾好车辆,上面装的都是羊肉,码的满满当当。

方生笑道:北山羊是好吃,但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胡将军拎着一个口袋过来扔到车上:小伙子睡醒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们走了,要留下来和狼做伴呢。

方生回了一句扯蛋,回窑洞收拾自己的东西。

队伍踏雪出发,方生发现马车后面牵着个人,仔细看好像是昨晚的那个中年汉子,问胡将军是怎么回事,胡将军道:查问清楚了,是个犯军,押往甘肃镇的途中逃脱了,流落到黑石川,不但是他,其他几个也都来历不正,有的是犯军,有的是流民,有的是逃亡的军户。

方生奇怪道:军户也逃亡,是害怕打仗吗。

胡将军道:种的粮食不够交子粒,积年欠账太多,活不下去就跑了。

方生道:每个军户五十亩地呢,一年只交12石子粒,怎么着都能产出来吧。

胡将军笑道:不是每个卫所都能摊上于指挥那样的好官。

柴千户接话:确实,不是自夸,兰州卫做的还不错,每个军户的田地分布都不太远,还要好坏搭配,尽量公平公正,于指挥对这方面很重视。

方生见那汉子脸上有伤,想必不是问了一下那么简单,双手捆的结实,让马车拽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心中不忍:那为什么就把他抓了,如果情有可原能不能放他一马,你们对老汉都能网开一面,他可是曾经的元军。

柴千户笑道:那老汉是敌人,可不是恶人,堂堂正正的作战,即便失败了我们也是敬重的,更何况又瘸又疯翻不了天。

胡将军道:柴兄说的在理,这小子不同,他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老汉,问又不肯招供,只说是老汉说话过于反动,自己是出于义愤,一个犯军说这种话那不是扯蛋吗,估计是包藏祸心,为了不留后患,就把他带走了。

柴千户道:那老汉口无遮拦,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胡将军道:万一他图谋更大,除掉老汉后他就是本地的老大,这么重要的位置让这种人盘据,我不放心。

柴千户笑笑:胡将军是个好心人啊。转头看看方生,看他不说话,呆呆的看前面,问道:唉,你想啥呢。

他喊了几声方生才反应过来,笑道:没什么,我在想昨天老汉说的那些话,你们说说,如果羊会说话,他会不会真的去赞美皮袄、刀、獠牙,甚至于羊肉。

柴千户笑道:那鬼知道去。

胡将军道:说不清楚,虽说万物有灵,但我觉得猪羊这些更屈从于本能,狼吃羊,羊吃草,一切为了生存,不是思考后的结果,无所谓道德,老汉把动物的本能表现解释为高尚,太过牵强。

方生道:那为什么人会去赞扬这些。

胡将军道:赞扬谄媚者无非是为了利益,这样的人虽然有思考,但他行动还是受制于本能,一个人如果完全屈从于自身的本能,其实和猪羊没有高下之分。但这样的人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方生道:你说的在理,但有一点我不认同,我感觉有的人比动物更残忍恶毒。

胡将军笑道:没有高下之分,都是用自己的手段谋生存罢了,狼用的獠牙,人用的手段,没什么分别,人害人可怕,那狼吃人就不可怕了吗,人们常说绵羊柔善,不是因为它们有良知,只是因为没有獠牙而已,一旦有照样吃人。真正的良知是有獠牙而不用,持权柄而不害。这才是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

方生道:但普通百姓哪有什么獠牙权柄。

胡将军道:不欺凌弱小,不仗势欺人,就是善。

方生琢磨了一会:要不我下马给你磕一个。

胡将军哈哈大笑:来来来,现在就磕。

柴千户在旁边不屑的看着两个人讨论:那老汉疯魔了,我看你们两位也不远了,琢磨狼和羊有没有良知,疯了吗。

方生笑道:其实我觉得兰州卫的官员就数柴千户最有良知。

柴千户笑道:少来这套,我一个杀人无数的军人,什么良知不良知,合适就干,不合适就不干,想那么多干什么。

方生道:对啊,这就是良知啊,你老是说老汉疯了,我感觉人家说的很有道理,羊的问题就不提了,爱国那一段就很让人震撼。

柴千户道:那是你太年轻了,以后当了官就知道老汉的话有多荒唐,百姓的愿望千奇百怪,不可能全都满足,就说你表妹的那个案子,吴老四的愿望是娶你表妹,不但要娶这个,看他的那个德行还指望娶六七个呢,但你表妹却不愿稼给他,这两个人就有冲突了吧。出了人命却为什么迟迟判不下来,也是因为有冲突,一半的人支持这个,另一半支持那个。如果按照老汉说的哪样,官府怎么判都是错,绞刑杀了那女子,你和支持你的那些人肯定不干,你们拿起刀枪把许知县杀了,按老汉的意思这就是爱国。如果许知县把人给放了,董秀才那群人肯定不干,也拿起刀枪把许知县杀了,按老汉的意思这是不是也是爱国。

胡将军哈哈大笑:爱不爱国我不知道,反正许知县左右是个死。

方生道:你举的例子确实有这样的矛盾,但这种事情毕竟非常少见,再说民间的矛盾很少能上升到动摇国家的程度,大多通过疏导、律法就消化了,老汉说的是草民和官府、朝廷的关系,朝廷如果不保民反害民,百姓就应该推翻他。

柴千户摇摇头:百姓一盘散沙,打不过的,顶破天占个山头当土匪,反过来又害民。就算是出个人物把老百姓组织起来,攻城掠地,搅动风云,最后成功的有几个,还不是一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受害的还是百姓。

胡将军道:柴兄说的在理,其实就算胜了,除了极少数能封侯列相成为人上人,大多数的百姓又有多大的好处,血流干了只是换了个新主子而已,就算这个新主子亲民爱民,但保不齐后代都和他一样,那怎么办,百姓再起来造反?那上次不是白造了吗,如此循环往复,天下将永无宁日。

方生道:那怎么办,百姓只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吗。

胡将军道:确实没太好的办法,说是国家,其实历朝历代都是一家一姓之私产,多少圣人强调道德教化,宣扬天命,指望能让当权者有所敬畏,不至于太过胡作非为,但还是不乏昏君暴政,真正敬天爱民的少之又少。

方生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自言自语到: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以后能出现一种国家,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可以监督朝廷,皇上大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治世良材,朝廷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服务民众,真正对百姓有所敬畏,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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