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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堂下

“下官不敢。”

宁王这一通乱揶使得封槊不敢言声。

这位大人虽然声名在外,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也不是个不懂官场来往的木头,可惜他气得微微发抖,却也不敢轻易驳斥。

“看来,连这位左都御史也怕了宁王的那张嘴啊。”

身旁传来轻笑,竟然是一身微服的凤清抱臂站着。

“凤统领怎会到这里来?”韩玉讶然发问。

凤清朝他笑笑,隔着他将一张纸递给了郑和宜。

郑和宜扫看一眼,面色微变,“这是……哪里来的?”

“进来时被托付的。”

凤清说着,朝后方使了个眼色。郑和宜转身就走。

韩玉原想跟上,凤清却拉住他冲堂上瞥了一眼。

眼瞧着宁王混不讲理,连都察院的人都生怼了回去,这里头的名堂,晁颂岚这位惯看人情世故的大理寺卿怎会不懂。

他只管顺着意思道:“诚如宁王所说,四殿下也是一时糊涂才被人利用。此言既出,想来是宫中早已派乌衣卫调查去了。清者自清,皇天有眼,总有些蛛丝马迹可以辅证无辜。封大人稍安勿躁,咱们不如静候佳音,眼下先着手梳理旁证,或能巧证晋王清白,亦为大善。”

宁王与今上幼时便同进同出,今上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对这位辅助大将赐姓封王。此案既然派他来主持,自然是要以他为上。

封槊一时无言,叹气不语。宁王瞥他一眼,端起了手旁的茶盏。

晁颂岚才要说话,只听傅守诚道:“下官有言,不知可否一述。”

宁王又将嘴边的茶放了回去,“本就是论述之事,傅大人但讲无妨。”

“既说晋王谋逆一事从开始就是错了,倒不如再往回查上一查。一说是菁妃娘娘谋害贵妃,一说是流言蜚语惹得晋王行错。我等不如就直接寻证,看这档旧事是否属实,自然也就能证明晋王清白。”

堂外的凤清笑道:“这个傅侍郎果然机灵,稀泥和的有些功夫,怪不得康尚书提起此人总是赞赏,连圣主都有意偏着他些。”

韩玉不由也对傅守诚多看了几眼,想起方才他与郑和宜的颔首示意,心中一时又冒出许多念头。

晁颂岚又道:“此乃十年前的旧事,当日在场之人身份皆有不便,我等一无证言证词,二无可证人物,要如何判定此事是否属实?”

宁王闻言道:“本王早已从宫中调取了当年旧卷,可供诸位大人查阅。”

他说着唤人呈上,又解释了几句:“这本是后宫的东西,因皇上体恤案情特殊才特意调出与尔等助力,还请诸位用心查验,莫负了圣恩圣意才好。”

三位传阅过后,又递与座旁的记录官员抄录作案。

傅守诚道:“这卷中寥寥数语,只能说明当夜韩先生莫名出现在贵妃娘娘的沐浴之所,若要就此判定二人通·奸,实在勉强。”

“此事亦有人证。”宁王道。

“殿下所说的可是一旁批注的那几句?”

“正是。”

“那几句只是总结了推论,可此等密事……下官不知是何人所言,竟能取以为证?”

“自然是能取信于帝王之人。”

宁王的胡搅蛮缠,又让场面冷了下来。

晁颂岚探视左右,小心问道:“不知这证言为何,殿下可否告知一二?”

宁王抬了抬置于膝上的手,不大自在,“几句暧昧之语,大人们听到此处就算了。”

堂中又是一阵沉默。

言语暧昧,怪不得不曾记录下来。传说皇帝对秋贵妃是难得的圣宠,可见是真。

封槊却终忍不住开口道:“此事原就蹊跷,若殿下不肯告知证人证言,下官便只能无视其用。且根据当日记录来看,要说韩先生是无意闯入也并非不能。如此一来,菁妃娘娘的诬陷之罪也并非就真的是空穴来风。”

宁王脸色骤变,眼见又要吵起来,傅守诚忙开口道:“下官以为,其中私·情是否属实,与菁妃娘娘是否对二人陷害不能一概而论。”

封槊冷哼道:“刑部不是已将韩先生后人所呈上的信物交给了大理寺。那东西含义十足,可证私情之人身份。纵观前后,除去长秋殿此案当夜,并无能证秋贵妃与其有私之物之人。这若还不是陷害,又是什么?傅大人莫不是贵人多忘事,将这证物都抛去了脑后了?”

他说着睨了眼一直不作声的晁颂岚,只等着看这老狐狸要如何回应。后者见躲不过去才迟疑着开口道:“御史大人言之有理,只是下官觉得,若要说起流言诓骗,那么这份呈上的物证亦可能是栽赃嫁祸之作……”

堂外的韩玉早已激动的站不住脚,激动的喊道:“并非如此。”

封槊一掌拍下,“大胆刁民。本案涉及天家私密,允你在此旁听已属恩典,何故竟敢高声喧哗。”

衙役们清楚省事,已利索的将韩玉堵了嘴巴压至堂中。

封槊又道:“与我打他二十大板,让他知道这大乾素有法制,明镜堂下不可言行轻妄。”

衙役们当即应下,将侧室中行刑的木凳抬了出来。

被架上刑凳的韩玉满心感叹。

他早知此役之难,却未料到走到了今日还会被全盘推翻,恨的不能却毫无办法。

刑杖高抬,将落未落,只听一人拦阻道:“大人手下留情。”

认出郑和宜声音,韩玉心中一喜,只听他又道:“此乃长秋殿女史长露,可为旧事人证。”登时惊得他回头去看,不慎从凳上跌落,摔得头昏眼花,慌张之中,逆光可见郑和宜身侧站着一珠圆玉润的女子,通身的珠宝玉石,绸缎绫罗,一时暗觉哪里不对,爬坐起来再看几眼,心中一面疑惑,又好奇座上的四位会如何定夺。

在座的三位与宁王都对着长露默默打量,面色各异。

晁颂岚忽然道:“凤统领怎会得空到此处来,可是今日不当值了?”

凤清暗骂一声,笑答道:“恰逢休沐,闲着无事就过来瞧瞧。”

“良王殿下可好?”

“好着,好着。”

凤清皮肉不笑的敷衍过去,又望了眼堂上,“大人们不如快些审问,别在我这里耽误了,倒不好说。”

晁颂岚从善如流,回归正题道:“宫中女史如何会出现在此,你这书生又是哪个?”

宁王几不可见的一笑,傅守诚已望着堂下替他回道:“玉川郑氏,瑾瑜公子,郑如之。”

郑和宜上前款款应礼,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让人一见就生出许多好感。“此乃忠义侯府费心寻回的人证,还请各位大人问明当日前情,好对此做出秉公之断。”

长露早知会有此一日,又有送别前沁蕊的恫吓,只求能依靠侯府活命,便十分的顺从。

她跪下阐明了身份后道:“那夜原应当值的婢女求了奴临时顶替,奴为娘娘安排了沐浴之后,发觉漏下了润发的香露,便又折回去取,以至对于当夜其中发生之事亦是半知半晓。”

“你这婢子,先不说身份尚且存疑,长秋殿主因身负罪,她宫中婢女皆被就地诛杀,并未有人能回到长安。你又是如何能逃过一劫,还有了今日的这般光景?”宁王显然不信。

长露倒还淡定,“奴因那些年身体孱弱,又恰好够了年纪,早已获了贵妃恩典,本可出宫寻亲自行婚嫁,却因舍不得主子才留了下来,又跟去了行宫。因知道这是违背了宫中规制,所以都是私下里头作的安排,并无外人知晓。奴当夜取了东西回来,发觉生了不妥,便躲在帐外偷听了几句,知道是祸起萧墙,便连夜准备,等着翌日天光就逃了出来,又一路躲着回到了长安。”

“前说是当值的人央了你来顶替的,又说是私心不舍,暗中留下,前言不搭后语。巫峡行宫虽未有皇城这般的层层严防,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婢女能说逃就逃的,此言论着实的无稽可笑。”宁王嗤笑。

“奴不敢扯谎,所言之事句句属实。”长露言之凿凿,举手起誓。

宁王严肃起来,“你可有实证?”

“并无实证。”

宁王面色不善的瞥了眼一旁站着的郑和宜,压住火斥了句,“哪里来的奴婢,宫人虽说资质粗劣,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顶替的。”

凤清忽然开口:“若是需要,本将倒可以给各位做个见证。本将擢升后曾奉旨核查往期综卷,听底下的人提过十年前巫峡行宫有一场蹊跷。只是年时已远,只当作是个笑话听了几句,遂有些印象。那时的确有一宫女外出后未再回程,等了几日也不见宫内有人来问,便被当值的以记错为借口,私下抹了。没想到今日会扯出这样的故事,与这细情倒是巧合对上了。”

宁王听着,笑得意味深长,晁颂岚却明显是惊讶。

他边去看座上的三人边问道:“凤统领是说,这女子的身份你可做保?”

封槊却只撇了撇嘴,默不作声。

乌衣卫统领忽然出现在这里,又要给忠义侯府找回藏起的人作证,谁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晁颂岚明显也是想不出来,便想着还是等着另外两个开口。

傅守诚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回问道:“既然又牵扯了证人身份真假,不如就先发签查证,咱们继续往后推论,互不耽误,如何?”

封槊对这个孙老看中的这个年轻人十分满意,点头道:“适理。”又眉眼不对的扫宁王一眼,“殿下既然能撇开流言反证他事,便得一概而论,方能平抚民心。”

宁王只作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只管达成自己的任务,便开口道:“怎样都好,大人们接着往下论断就是。”

撇开此案,封槊本就对这位“外来的”王爷有些不满,怎奈他极受圣上宠信又是不争事实,只能专注于手上这新来的人证道:“先将这妇人收监,等证明了她身份再说。”

傅守诚连忙阻拦:“大人不如先听她将当日之事说个清楚,待证明她的真实身份后再决定是否取用,避免横生枝节。”

一时间,三人心里都转了个圈。

的确是这个道理。

“亦可。”封槊点头。

晁颂岚顺势朝堂下道:“你这婢子,可将当夜在帐后听了些什么好生说来,若胆敢添油加醋妄作擅改,便要仔细你的项上人头。”

长露应声磕头,便开口将那一夜在长秋殿中所听所见,从头至尾细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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