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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缘我孽入梦来

人间界,大明宏治17年,十一月十五日,雷雨。

我叫上官云凤。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一个跑江湖卖艺出身的丫头,怎么会和杜圣心陆少秋这两个当今武林黑白两道最了不起的男人纠葛在一起。

呵,我想,我或许只是别人的一个影子,只是那个叫岳雪梅的女人残留在这人世的一抹怨念和不舍罢了!

如果不是因了这张脸,小流星就不会缠着我爹要拜师,我也不会被龙啸天骗进阎罗谷成为了杜圣心最宠爱同时又得不到的人!

是的,他得不到我,可又放不下我,所以,他只好放下了他自己!

我们心里其实都明白,随着杜圣心的死,这一切不是结束了,而是打结了!打在我和小流星,还有小君玉郎心里的结,再也没了能够解开的一天!

白玉郎和小君姐,都是我不忍心伤害的人,面对他们,我只恨不得从来不曾认识过小流星,那样的话,我们也许都不会这么辛苦。杜圣心也许也不会----

我不知道过了今晚,我该跟着白玉郎去梦婵宫,还是跟着小流星---呵,可笑,我跟着小流星又能做什么呢?----

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个可怕的老头儿扬散了两只骨坛,我以为,一切都到了真正的尽头,但事实上,老天从不会用死亡来了断你心中的烦恼。

那么好吧,我们且接受这个“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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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太阳穴处一麻,白玉郎如一根木棒般直直往地上倒去。

“睡吧,安心睡就是了!”老人语声未落,一片银亮剑光匹练般扫到,闪电刹那辉映下,竟无一丝间隙,凛厉之势匪然。

老人衣袖轻扬,一股劲力迎上剑屏将长剑斜刺里一带,陆少秋惊喝声中,腕脉剧震,心剑险些脱手。慌忙变招向老人露空的右胸点刺,剑光化漫天花雨之势。

“天下第一的星云彩虹剑法!好一个三招二式招随心发!”老人大声喝彩,脚下故技重施,又将身子滑出半丈。

陆少秋急怒,足下轻点,长剑凌空劈刺。

“轻功也不错!”老人边闪边赞,气定神闲:“只可惜,你武功底子浅得很呐,靠着那些灵丹妙药有何用?该当好好煅打煅打!”

一声喝罢,手臂爆长望上一抄。陆少秋右臂一紧,老人枯瘦的五指掐住了他手少阳肺肾经,将他百多斤的身子硬生生自半空扯下,破布败革般“碰”得摔在地上,俯面着地,啃了个满脸是泥。

陆少秋脑中轰响,立时便晕了过去。

柴垛上浑身麻痹的上官云凤目睹众人先后失手,心中悲凉。想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渡得江湖高涛险浪,难道今日却要这般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她使尽全力爬起,想大声呼喊陆少秋,气息刚泻,浑身虚脱,重又跌在湿泥地上。

老人数招将陆少秋制服却不回身进犯于她,只朝她嘿嘿一笑,转身走到西墙边,在三个骨坛前蓦地坐倒:“好了,现下轮到你们了!”

“你----你想做什么?---”云凤见他背朝自己坐下,焦愤尤盛,在嗓底艰难发出一问。

闪电与篝火的余光照向阴暗的墙角,将老人诡异的笑容映影上面。

地下传来隐隐震动,远天外又是一个闷雷滚过,雨依旧地狂漫可怖。这无尽的夜已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上官云凤害怕已极,她宁可看着老人如何置她于死地,也不敢想象他在那阴暗墙角作着何等不可思议的死亡“游戏”。

拼尽全力向左爬出半尺,待引颈引看清老人手上动作,更是惊得呆了。

只见老人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包着岳雪梅骨坛的油麻布,将骨坛置于地下,又将杜圣心夫妇的骨坛自柳筐中取出,一字儿排开。

“生不同裘死同穴,也是好的。”老人口中念念有词,麻利地打开了岳雪梅和杜圣心的骨坛.

“你们两个那么多年没得亲近,今天我老人家来替你们说和说和。”

他侧头对着杜圣心的骨坛道:“那,我老人家可有话在先,把她交给你可以,以后可不许再作伤天害理的事,伤她的心了!”

他煞有介事地贴耳一听,蓦地怒道:“什么?我老人家的话你也敢不听?好小子!”横眉将杜圣心的骨坛倒举而起:“看我今天不修理你!”立时间,灰灰白白的骨灰倾泻而下。

潇潇残壁,风雨劲透,带起干碎灰粒四散飞扬。

上官云凤眼望着那些腾起的灰烟,目呲欲裂!

想到杜圣心于己的情意、白玉郎为尽孝道所受的种种苦辛,刹那心痛如绞。云凤挣扎着向前爬出,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摭挡破壁的风雨,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中滚落。

心绪激荡之下浑身摇颤,勉力爬得尺余,终而力竭,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老人也不回头看她,顾自对着岳雪梅的骨坛自语道:“怎样,我说的没错吧,这女娃娃可贴心的很啊,也真不枉了疼她一场。”

他稍稍侧头道:“知道你心肠软,放心,我老人家不会亏待了他的。”说罢哈哈大笑,竟将岳雪梅的骨灰也倾于地上,两下里一阵绞和:“怎样,这样你满意了吧?----”

上官云凤见他竟将岳雪梅和杜圣心的骨灰拌在了一起,顿时惊得忘记了哭泣,张着嘴,怔怔地不知所措。

蓦地里,又一道闪电划亮,身后一人影摇摇立起,赫然是满脸泥水的陆少秋。

“我---我不服!再来打过!”陆少秋倒柱了心剑,一张脸涨得血红,双腿软战,使尽全力立定,倔强地抹了把脸,喘气道:“只教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算输!”

云凤见他这般虚弱尤自不肯放弃,心中悲苦已极。

老人叽得一声怪笑,不屑道:“好,只肖你向我再出一剑,我便认输!”

陆少秋已无心他想,运足余力,将心剑缓缓扬起,右腕内转,剑刃外挑蓄势,左足下蹉,正是星云彩虹剑法“剑出虹满天”的起势。

云凤凛眉。心剑已扬至峰顶,下劈。

破损的檐顶突灵蛇般冲下一枝电光,“哧”一声正中陆少秋高扬的剑尖!

上官云凤浑身一麻。陆少秋惨声怪呼翻身倒地,衣发瞬间焦蜷,浑身冒出捧捧烟气,蠕蠕得几下,再不动弹。

云凤大惊之下呼吸业已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扭转身来疯也似地向陆少秋爬去。

身后老人长叹一声:“唉——实心眼的孩子!不听我老人言,吃亏就在眼前喽——”

光蛇吐信,疯狂撕扯着无际的黑夜。破败的廊桥,在轰然雷声中瑟瑟惊颤。

上官云凤心力俱竭,终将颤抖的手指触到陆少秋身体,嗓底幽弱地“咔咔”着。

同伴俱损,天地间唯余她与这恶魔般的老头。绝望——云凤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此刻,她只盼自己早点死去,尽快结束这一切!

老人却不再理她,曲指轻弹倪姬的骨坛调笑道:“怎么,你也想跟他们一起?”他扬眉道:“呐----别说我老人家不提醒你,想跟他俩好也不难,只要你不小心眼儿闹别扭,我便依你!”

他捧起那骨坛在耳边听了会儿,展眉大笑道:“这便好,这便好!”言罢,从容拧去了骨坛上的蜡封,将骨灰倾倒下去。

上官云凤眼睑再也无力抬起,脑中轰响,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远远闻得隐隐人声,似有妇人哭泣,又似犬吠鸡噪。此厢叫骂摔打,那厢嘤咛呢喃……

不一会又闻水声虫吟,风啸雨急。但觉浑身汤汤然飘浮如云,忽凉忽热,耳畔万千怪响渐远渐无。

蓦得一激凛醒来,四肢酥麻,触手一片阴冷潮湿,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四周依然是熟悉的可怖景象。

——她还没有死,依旧在这个廊桥里。

所不同的是,陆少秋等人已被老人一字儿排在铺放平整的柴垛上,老人正在他们“尸体”脚下烧着大把大把的冥票。嘴里还念叨道:

“连小君,这是你的!白玉郎,你的;还有你陆少秋,记着了,省着点儿花!----”

窒息的恐惧中,老人阴沉的眼睛缓缓向她转来。

又彻底失去了知觉。--------

【玄天圣心纪,98年十一月十五。

时人间界大明宏治十七年十一月十五日。宋州西出三十里,有白、陆、上官、连姓四少年,殓先亲骨骸回乡安葬。途遇惊雷恶雨,于桥廊避歇时遭一神秘恶叟以九花黄地龙药之。薨。】

“嗳——这几个谁呀?怎么一大早的躺在这儿?”一个粗糙的妇人嗓音蓦得大嚷。

“哟,这小姑娘,还真漂亮着呢!嘻嘻嘻嘻嘻!”一个油腔滑调的汉子唧唧笑着。

“哎哎……你手往哪儿摸呢!”

“银子!快摸摸他们身上有没有银子银票值钱东西,说不定够去妄来当铺赎几颗果孽痣的!”一个尖哑男音伴随着窸窣衣响。

“呸!你多积点儿冥德吧,好早日去投胎!”有老人声音在喋喋念叨。

“应该是新来的吧,叫唤叫唤他们?”初始那妇人声音方歇,便有一只柔软有力的手来回推攘云凤:“唉唉姑娘,姑娘醒醒!”

云凤不敢睁眼,她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还放触在潮湿冰冷的地面。

这一切都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任凭身体怎般颠簸,绝不能让自己睁开眼睛!

周围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蓦得,一个熟悉的嗓音大声惊叫:“啊,这是在哪儿?……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上官云凤神情一振:“这不是小流星的声音吗?”

“耶~嘿嘿,醒了,醒了一个!”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杂乱人声中,夹杂着心剑出鞘的铮然之响。

“嗨~哈哈哈哈,又是个玩剑的……看他那花子样儿,还有那把破烂剑!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个乞丐帮里出来的雏儿!”

“哈哈哈哈哈哈……聚宝盆的吧哈哈哈哈~”

“你们……快走开!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云凤,云凤,玉郎!”

陆少秋慌乱的叫声真切,上官云凤鼓足勇气试探着睁开眼。

光线从紧合的眼睑射入,酸痛灼人。

未待看清,耳边又清晰闻得白玉郎稍显混厚的嗓音:“啊,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会在这儿!啊,云凤,云凤,快醒醒!”

上官云凤蓦得抬头,眼前一切,比之廊桥内所见更令她惊异。

只见她和白玉郎合着一堆烂菜腐瓜躺在湿淋淋的石板道上,浑身湿腻,衣发狼藉。

周围站着形形色色,神情怪异的老少男女,三两成群地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陆少秋衣裳破烂,蓬乱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根烂菜叶子,正被几个江湖客蔑视笑骂。几个顽童围在他前后蹦跳嬉闹,轮番来掀他破衣片为乐,吓得他心剑都出了鞘。

可惜那柄平日里便显得粗短平庸的心剑,此时更无一丝光彩。

云凤身前蹲了个一脸猥琐的汉子,正馋笑着向她脸蛋伸出手来。

“你干什么!”白玉郎眼疾手快,抢上挥开那人手掌。

“切~……没玩头儿喽!”地上那汉子无趣地一哂,站起身超围观众人悻悻然挥袖:“都散了吧散了吧,三只新头儿~”

人群索然四散,轰杂得一片。

白玉郎伸手搀起云凤,云凤惊魂未定只觉脸上一阵火烫,低头见各自兵器完好在侧,四肢劲力回复如常,不觉懵了。

抬头间,天光朗润,一色儿的蔚蓝清亮,高缀着细丝般的缕缕白云,再也不是险天恶雨景象。

人潮散尽,晨光无束地透射进来。

“呀,小君,小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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