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雪落客来时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阴夜初雪。
我是瑞胤天。
今天是杜圣心成为天雩血魔后的第一个七损日,曳云山庄的雄英会不知是如何收场,我也无心理会。
留在玄天界越久,怕自己越不舍离去。故时的人和事,恍然已过数百年,而我依然无力慰藉那人眼中的忧伤-------
梦婵别院真美,天上人间。就像当年月下的锦翎宫,可那个人,竟早已一去不复。
母亲说,缘来缘去,看开就好,而他今天告诉我说,人间事,可贵的正是无常。可无常就意味着必须要面对离别吗……
=========================================
远山隐隐折来几声空寥枭鸣,霏雨入庭,竟悄悄着了微沫冰屑,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这一夜不期而至。庭院已漆黑得一片,只余檐灯下几丛常青桂树离落的枝影斜斜勾画在廊沿,承了雪沫,唏唏沥沥的响。
又一声哑仄的咕咕声落,汕叶厅外假山后嗦嗦有声,一记爆栗炸在少年溜光的脑门上。
“笨蛋!哪有这样叫的枭,难听死了,一听就是假的!”猢小狲难耐地窜起来,拍打着弟弟的脑门,后者捂着光头跳开,好不委屈:“我-----我又不是真的枭,怎么知道该怎么叫?有本事,你来!”
“你你你你————笨蛋!笨蛋!”猢小狲气得将兄弟的脑门当鼓敲,狲小猢也不敢闪躲,郁闷无比地嘬着牙花。
实也是难为了这猢狲俩,本便是耐不住动静的性子,偏要他们趴在假山后守着这进出天婵阁的必经之路。
过了好一会儿,狲小猢挠头道:“大哥,少主让我们守着天婵居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自己怎么去了那么久,难道杜圣心出什么事儿啦?”
“不会!杜圣心不是早回来了吗,量那任家的老头儿暂时也不敢将他怎样,少主是去梦婵别苑其他地方布结界了,一会儿和杜圣心说话也方便点。”
“嘿,他每次都这么小心翼翼的,依我说,根本用不着布什么结界,玄天界的人谁敢听我们少主的墙根?”
“咱少主的结界,防的可不止玄天界的人!”猢小狲得意地一啧,突想起方才厅上的事,忍不住道“唉,兄弟,你说刚才在厅里里,小麒麟投魂入体,怎的就被杜圣心弹了出来,难道七公子的真元已经复体了,厅上的种种怪事,忍不住和兄弟研究。
“没有!公子说,七公子的真元在杜圣心过冥府的时候回过一次体,他的天魂中多少带着些七公子的天罡真气,小麒麟刚才是贪恋那抹真气的味道,想去吸一口血来,被那些真气所拒才会弹出来的。”
“原来如此!说起来,少主的麒麟精魄自从喝了七公子的血,真是野得可以呀!”
“嘿嘿,法力也是强得可以呀!那还不是七公子给惯的,他每次遇到少主就爱逗小麒麟玩,还拿血喂它,即便每次只吸一小口,也足够它在灵兽界所向披靡咯~”
“嗳,这倒是!--可这世事无常啊,”说起这,猢小狲就老神在在唏嘘一会:“你说这七公子这一世的转世,怎么会成了七个痣的天雩血魔呢,他怎么说也不可能担了那么多孽报呀---”
“这个谁知道!关于天雩血魔的那些事儿,就连咱少主都不知道呢,估计啊,也是七公子给布的什么局!”狲小猢诸事不愁,绝对相信主上那两神通广大的。
“嗨,也是,我们操什么心!”猢小狲难耐地伸了伸了个懒腰:“杜圣心要真有个闪失,这凤凰池外的果孽老儿准比谁都着急,说不定咱们在这儿放个屁,他那儿都闻得见!”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唉,怎么这么久了,一只飞过来的苍蝇也没有-------”
“嘘——来了,来了来了!”
远远听得雨廊外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兄弟俩抖擞精神,赶紧掩回假山缝中。
灯莹微明,影绰中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引头一人玄衣劲装,斜提着柄丈长朴刀警惕四顾,不时示意身后之人且行且藏。其后的乃是一名身形玲珑的女子,嫩黄轻衫,垂发及腰。
“龙---龙大哥,到了没有啊?---”女子声作微颤,面上满是兴奋之色,学着男子的样不住地左顾右盼。
二人正是龙啸天和曳云山庄的孙小姐任薇晗。
“这里已经是梦婵别苑了,你跟着我就是了,不要着急。”龙啸天竖起臂挽长刀,淡然安抚她。
“嗯嗯,我不急!还蛮好玩儿的!”
听着少女几乎雀跃的话音,龙啸天回想方才之事心中大叹,果然是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
初更时分,他掩到山庄腹地,跟踪一个送饭菜的小厮,想找寻任朋年关押白玉郎的地方。不料被关在“暗房”的“人犯”不是白玉郎,却是被任朋年软禁的“连小君”。
两人惊愕之下一番问对拉扯,才知这酷似小君的女子正是任家庄的大小姐。而任薇晗听说他是玉郎的朋友,死活要他把自己“抓”来当人质,好向父亲交换玉郎。
龙啸天本是个直人,经不得一个娇小女子软磨硬泡,权衡此法倒也凑效,便一时心热,真将她带到了梦婵别苑。然而他并不熟识梦婵宫的布局,前面是错综复杂的庭台楼阁,身后又携了个不会武功的“人质”,平日里高来高去越壁翻墙的法门已不可用,端得是心中叫苦。
前方灯火耀辉,一座玉琢般晶莹透亮的厅殿横亘。
龙啸天倚在廊沿探视许久方退回一步来示意任薇晗往廊外花径闪避:“你先在这儿躲一躲,莫叫人撞见,我去前面探下路。”
“嗯嗯,你一会儿一定要来接我哦。”任薇晗乖乖点头,拎拢裙衫跨到廊外假山后,不偏不倚躲在了猢小狲兄弟两掩身的假山另一面。三人背靠背缩在一起,弄得猴儿般的两兄弟大气都不敢出,死憋得抓耳挠腮。
龙啸天离去,庭院静寂下来,只余薄薄雪屑纷扬入襟,打得罗衫微湿。初时的兴奋沉寂下来,任薇晗始觉心慌无着,几次欲探身去看看外间情景。正踌蹉间,突闻一男子提高了嗓音在不远处厅门外悠悠叹了声: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任薇晗两眼一黑心中直叫苦,自己不会武功,竟不知灯火通明的汕叶厅外何时出来了人,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正要硬着头皮走出去,头顶风声猎猎,一条黑影疾掠而出,向着厅堂方向扑去。
任薇晗吓得脚下失力,使劲捂住了口鼻软倒在假山后面。
“哈哈哈哈-----你终究还是出来了。”厅门处响起一名年轻男子爽朗的笑声。且听先前那年长一点的声音哂笑道:“王公子一路跟随杜某,殷情至此,雪夜寒凉,我岂敢再有不待之礼?”
“我还以为-----你会不想见我。”王胤天颇有几分忐忑地尴尬,强笑着拂走围绕身边阴郁的气场。不想杜圣心勾了勾唇角,丝毫不给他颜面:
“如若你此来,是想跟我说锦翼蓝凤的故事,抱歉,我没兴趣听。”
王胤天无由得握紧了掌中铁扇,冲口道:“如果说,你就是----”
“至少我现在还不是!”杜圣心促然打断,直视着面前惊怔得面色煞白的少年,语气生硬。
夜风袭衣,寒气侵骨,庭院内雪落在枝叶上的声响,仿佛都刹那嘈杂起来。
许久,杜圣心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与之错开,缓下声来一字字轻声道:“小天,你真不应该来----”
“你记得我?”王胤天眸光激跃,跨上一步急切道:“你还说你不是----”。
杜圣心背转身去缓缓摇头,哂笑道:“不,我并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我只是看过锦翼古札允恒纪所载的过往,知道我以前,是这么叫你的。”他昂头望向廊外灯火,一脸迷惘自嘲:“我知道自己和锦翼蓝凤的关系,可那一切对我来说,都只是别人的故事。现如今的杜圣心只是个凡人,我只想尽我所能,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他回头朝着一脸怔愕的少年戏谑地挑了挑眉:“而关于你,或任何和杜锦翼有关的事---我认为,确实已没有探究的必要。”
“--对不起。”王胤天嗫嚅了良久,努力控制住自己失落的表情,抑头迎视杜圣心道:“我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杜圣心抿嘴摇头。长袖掩掌,微促了眉眼:“陆少卿,确是我未知之数。”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王胤天颇为担忧地望着他,只觉这幅陌生的眉眼间,灼烧着的坚毅刺痛了他的眼:“我可以去采真正的长天一色红,我----”
“你知道,长天一色红在人间的名字吗?”杜圣心眸色深沉,一字字道:“叫血兰,是可以让人神功日成永驻青春的宝物。”
“长天一色红被下放到了人间?”王胤天不可置信地喃喃,一脸的兹事体大:“这怎么可能?谁干的?”
“不知道。目前知道此事的人,唯有你我。”杜圣心始现了忧色,怅然一叹:“我只是觉得,这本就是局死棋,下棋的人,越少越好。”
“你故意引开龙啸天,也是这个原因?”王胤天惨笑。杜圣心紧皱的眉头突而舒展,有意无意地望了眼任薇晗藏身的假山,眯眼道:
“不!龙啸天不是我‘引’开的,而是我‘命令’他离开的。你若不走,他也许,一晚上都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