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六十七 故人
自那日清晨之后,宋言已经整整两日没见过江潋。
不论是用饭还是叫水,他人只隔着门扇与外边吩咐,再没踏出房间半步。
只知道人还活着,不知道身子养的怎么样。
出发这日晨起时天微微有些阴沉。大早起的闷热难忍。
“公主,等会车内必定是又热的要命。”琼华已经开始担忧,跟在宋言身后忍不住抱怨。
宋言看一眼客栈门外,车马已经套好。行李物品一应安置妥当。目光自那立在车旁的人划过一瞬。
看样子就等她与四娘蹬车上路了。
“无妨,等会我在车中带着帷帽就是了,等到了山野再摘下。现在将缎帘全都打起来,热不到哪去。”
说着转向四娘,柔声问道:“四娘,等会在车上带着帷帽好不好?季怀生让你摘的时候你在摘,好吗?”
四娘蹙眉看过来,“五娘,那多难受,为什么要带着帷帽?”
宋言叹气,心道又得好一阵说服。“因为你是公主啊,怎能任百姓打量,任别人评头论足?”
四娘不解,“那又怎样,看就看嘛。”
季怀生现下比谁都头疼,听她这样说,又不得不联想到稍后会是什么场面。即便她带着帷帽,也不能叫外人看着堂堂公主坐车是坐在男人腿上吧。
但四娘现下就是如此,他爱护还来不及,怎么忍心让她不高兴。
宋言看一眼季怀生,也猜出他头疼什么。思索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
“四娘,我问你,怀生长得好不好看?”
“自然好看,怀生长得最好看!”四娘一点都不犹豫,说着又去搂季怀生脖子。
“那你愿意叫外人看见你的怀生吗?万一别的姑娘也喜欢怀生怎么办?”
四娘双眼微圆,立刻道:“那可不行!”
宋言点头,“那要不要给怀生也戴上帷帽,叫别人瞧不见?”
“成!”
“怀生喜欢你,也不愿意叫别人看见你,你也乖乖带着帷帽好吗?”
四娘笑着看一眼怀生,又道:“也成。”
这就说通了。宋言季怀生皆舒出口气。
怀生将帷帽给四娘轻轻待上又牵她上车。刚一坐稳,怀生低低道:“四娘,现在不能抱你,你牵着我。待出了城我在抱你好吗?”
“为什么?”
季怀生失笑,拿帽檐撞了撞四娘的帽檐。“你瞧,这怎么抱?”
又存了坏心思想逗逗她,接着道:“不然我还是将帽子摘了吧?”
“不成不成!”四娘抬手将他帷帽按住。“就听你的,出了城再说。”
宋言路过时听见他两人碎语,也忍不住唇角含笑。叫琼华扶着她上了车。车帘全部打起,能看见车架上的琼华与马夫。还有街上的摊贩行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微微侧了点头,余光看向车窗旁高马上的人。
两日不见,本以为他能恢复许多,却不想,饶是天色阴沉将所有人的肤色都压了一个度,那张脸还是泛着苍白。
怕是这次真的将他伤的太狠。
宋言微微回正了身子不在看他。但心中还是不忍起来。不管这人究竟多么别扭,可他当真是实打实的为了自己受了这份大罪。
往后还有四次如此。宋言已经有些不敢想象。这人真能撑得住么?
轻轻的一声叹气自唇间溢出。
江潋听见声音,皱眉看进车窗。
眼看着就要出城之际,车队速度却渐渐慢下停住。一阵嘈杂的争吵之声在前方传来。
宋言蹙眉问琼华怎么回事。琼华回身道:“公主别急,俾子去前面看看。”
透过车队间隙,宋言看见琼华走过四娘的车架,停在了那嘈杂人堆一旁。
“何人放肆!敢阻公主仪架!”到底是宫里的大宫女。气度自不必说。一声厉呵人群迅速安静。
待那群人抬头纷纷看去,就见两辆华贵的马车被堵在原地,车后还跟着许多士兵。且那些士兵也已经大步过来。
众人哪还敢在围观,纷纷退到了两边,显露出了方才被包围的三个人。
琼华拧眉去看,就见一个醉熏熏的青年男子正一手揪着一个女子,一手揪着一个清隽男子发疯。
身边人群散去的动静都没有叫他清醒似的。嘴中不停咒骂:“他是你什么人?臭婆娘!敢管老子喝酒,你活腻歪了?”
那被他揪着衣领的男子似在隐忍,皱着眉握着他的小臂沉声道:“松手!”
琼华忍无可忍,又道一声“放肆!”转身看向领头的兵卫,道:“于大人!”
还不等这厢动作,那女子急忙道,“贵人担待!求贵人担待!民妇这就让开。”
说着立刻一巴掌扇到那醉鬼脸上,大声道:“你要命不要?贵人车架就被你挡在身后!你在闹下去,非得被打死!”
那醉鬼压根也不是什么真醉。听见自家妇人提醒,赶紧装模作样闪开。几个趔趄到了路边,手中却还紧紧攥着那两人衣领,是要等着公主仪仗过了还接着闹。
见他已经乖乖闪开。琼脂也不愿公主落下个跋扈名声,只冷哼了一声又回到车上。
车队再次缓缓动起来。
宋言隔着帷帽去看那路边的三人。
醉鬼不敢立刻造次,但嘴中依旧在低低碎念。“臭婆娘,等会看我不打死你!管天管地还敢管老子喝酒,你当你是什么天仙人物?老子今日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往外跑!”
妇人被如此当街羞辱却只有满脸麻木,似是早已习惯。
而另一个被揪着衣领的男子,看起来温和谦逊,此时掰着那铁钳子似的手,面上气急又无奈。
马车缓缓从他几人身边走过。宋言听着这污秽不堪的碎语,心里隐隐不快,正忍不住皱眉。就又听到一句“夫为纲,老子就是你的天!”
抬头看向车夫,“停车。”
车身缓缓停住。宋言与琼华道:“让那三人过来。”
江潋侧目看她,没有说话。琼华应了一声立刻到那三人跟前道:“公主要见你们,随我过来。”
三人听见是公主要见他们,面色都变了变。酒鬼赶忙松了手跟上。另外两人也不敢耽搁紧随其后。
宋言坐在车中去看那行礼三人。打量少倾才开口问道:“你们三人是何情况?”
那酒鬼有些发憷,却立刻抢着恶人先告状:“回,回公主殿下,草民与妻子…与妻子起了些小争执。这家伙,对草民妻子有意,草民如何能忍,自然就跟他拉扯起来了。”
宋言不信他的鬼话连篇,看向那位男子,这一看竟觉他倒像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明明毫无印象,却处处透着几分熟悉。眉心微蹙想了少倾却也实在想不起什么。
望进那双狭长眸子,与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男子微微扫了眼马车上的贵人,隔着帷帽轻纱,只看见了一抹雪白轮廓与隐约的黑眸红唇。心中忽的猛跳了两下,垂头行礼道:
“回公主殿下。并非这无赖所说那般。在下是一游走商人,今日路过此地,就见这无赖正在当街殴打妻子。在下实在看不过他下手狠辣,才上前阻止,却不想他胡乱攀扯!在下压根不是此城中人,怎会与这位妇人有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