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痛不忍声
冯华山能和小人物墨掉坐在一起聊天已是不易。
他和墨掉的谈话觉得很吃力,因为他问一句,墨掉才回答一句,他不讲话,墨掉绝不自说自话。这虽是出门在外制胜法宝,但不讨冯华山喜欢。
冯华山希望他提的问题,墨掉应该像工人一样,滔滔不绝地将有关情况汇报完整。可是墨掉非但不按照他的思路走,且说话不多,而且回答得很简洁,十分沉得住气,所以让他有些为难。
可是有些事情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就想墨掉主动说出来,或者墨掉主动提问,可是墨掉偏不按照他的意图跟进,致使他非常难过。
最让冯华山痛苦的,恰恰是他特别想知道的,关系到他女儿的病情。所以,他沉不住气,就直接问道:“小伙子,你这段时间在地下室听到什么没有?”
说完,他静静地坐着,面色红润,笑眯眯的,和蔼可亲地紧盯着墨掉的双眼,看墨掉是否说了真话。
可是墨掉不知道他上一句和下一句到底在说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消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墨掉决定尽可能少讲、尽量不讲,甚至讲了还要迂回着捡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讲。
有了想法后,墨掉缓缓抬头,看了看冯华山回道,“这段时间我都在院子里做事。”
“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一到夜里便困得不行,很早就睡觉了。”
“没有什么声音吵你吗?”
“第二天起床,还是二位奶奶叫我起床。不是因为懒赖在床上,而是地下室太过安静,实在是适宜休息的。”
“难道你没听见任何声响吗?”
“我没钟表,也不知天亮了。早餐后,两位奶奶不是让我到街上买菜,就是让我照顾花园,总之,我也没闲着,总有那么一件事情在做。”
“你有听过什么声音吗?”
“工作做得太累,啥都不听、啥都不看。天黑了,就回地下室去了,天亮了,两位奶奶叫我,地下室隔音效果您是知道的,外面的响动啥都听不见看不到。”
“那是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不敢说?”
从冯华山眼窝中能看出这么一个消息:就着楼上的响声,配上律动的振动,即到地下十八层去,亦听亦感。特别是那种振动,从这幢楼的每一个角落中都能感觉到。
“小伙子,你没和我说真话。”冯华山将双手搁在膝上,挺直身子望着墨掉问道,“你真的没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墨掉边摇头边说,“我真的没听到什么。”
“不!”冯华山站起来了,“你肯定听到了,你是不是害怕说出来?”
墨掉跟着站起来说,“没有听见就是没有听见,我为什么要说谎呢?”
说完转身就走。
“我没有不相信你。”冯华山走上前一步,抓住墨掉的手,拉了回来,压着椅子坐下,说,“小伙子,你坐下来吧,我别无他意。”
墨掉看他眼里满是真诚,不会和他斤斤计较的,才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正准备施展嗅觉大法去嗅一嗅这世界有没有变质,再用阴阳眼去看看这世界有没有谎言满天飞,却被冯华山中断了念头。
他说,“小伙子,这栋房子不干净,我没有办法留你住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冯华山叹息一声,然后沮丧地望向窗外。不过,他痛苦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微笑的,身体都是笔直的。
“家里不干净吗?不能留下来住这儿吗?”怀着这样的疑问,墨掉又一次从椅子里站起来,看了冯董事长一眼。
他红彤彤的圆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无论站在什么角度看他,他都笑得很开心,即使难过流泪也很亲切。
墨掉仔细地打量着大厅的环境。墙壁上的图画是那么精美,家具是那么亮丽,地面是一尘不染。墨掉再一次想到了那两个穿着打扮比较体面的女人。如果叫奶奶是尊称,还不如叫妈妈合适。
特别是那美少妇,望一眼数宿无法入眠。
“龟儿子,”墨掉在心里指着冯华山的脸说,“这个房间既无异味又无霉变、哪都非常干净呀!你个王八蛋,要把我赶出去明说,不必拐弯抹角地骂我臭乞丐了。”
冯华山起身看了墨掉一眼,墨掉看了他一眼。他长得又高又硬,是个负责任的爸爸。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这房子不干净呢?
所以,墨掉在心里指着他的胸膛骂道,“我看到你龟儿子就是不洁。去你大爷的!是不是女性睡得太多,才说这房子很脏?”
墨掉懒得和他讲话,给他怄气是不值的。他想怎么就说什么吧,总之房子是他自己的,家里的人是自己心爱的人,说他自己脏也好,还是说她们臭烘烘也罢,随便他龟儿子,与他墨掉无关。
忽然间,墨掉想到带他到一九五八号别墅里的美少妇。便抬起头,看着冯华山看着他,心咯噔了一下:在地下室里,两个女人不也是这样问他的?
他们怎么会那么神神秘秘地问他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到底是怎样的声音?
墨掉从头到尾都没听过外面那个传说声呀。楼上不过是有个病女嘛。
冯华山静默片刻,像被噩梦惊醒似的,他站着身子颤抖着,“小伙子,我的意思是……。”
当他想再解释的时候,墨掉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知道这个房间表面看上去很干净,但实际上看不到的部分却非常肮脏呢?”
冯华山一愣。如果搁在通常情况下,墨掉就吃一巴掌。
但是双目放出巨光的冯华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瞪大了眼睛,硬是半天不说话。但是他的脸色依然红润,面带微笑,非常和蔼可亲,看不出一丝不悦。
不过他全身都松了下来,时刻都会坍塌似的,就把墨掉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背心上开始冒汗,怕闹出什么人命来。
片刻之后,冯华山缓过神来,小声说道:“小伙子,我可不和你一般见识。”然后咽了口唾沫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个楼房里面住着病人,很危险的。”
“房子里住着病人并不怕,就怕你没有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疗。”墨掉一口气说道:“你这么富有,怎么能让病人关禁闭?赶快去医院治疗吧!”
墨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来的话不仅有冲劲,而且让老板颜面尽失,可能是因为他对父亲有偏见。
随后,墨掉很快联想到支教老师冯玉耳,他就是冯玉耳老师的父亲,心态马上就柔软多了。于是说,“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也想你们好,你们好了,大家才好......。”
“小伙子,这个八层楼,区区你们四个人,”冯华山指着门外说,“院子里有野草吗?蛛网布满吧?这儿一定有问题了。”
墨掉就认准一个理,有病要看医生,于是说道,“省市经济发达、医学先进、你家里又富裕、有患者就赶快送到医院治疗呀。难道不舍得花钱吗?”
冯华山看到墨掉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两个手电筒照在脸上,难怪劲儿,特别是听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谈话后,实在是哭笑不得,但是他的脸还是那么红润,依然笑眯眯的。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身子靠着椅子,就像一堆去掉骨头的猪肉。
省市巨富都软了,是因为女儿无药可治,痛苦到不忍声。
不一会儿,他把手搭在膝上,算坐正身子。他说,“女儿生病了,不是有钱就可以治的。如果有钱能把她病治好,钱不是问题,重点是……。”
话还没说完,冯华山的眼泪从面颊上滑落。但是他哭脸都是红润面带微笑的。
墨掉也是第一次见父亲哭,见父亲哭得稀里哗啦,他就感觉到了木梳划过脑袋似的,很舒服。便不瞧冯华山的脸色,背身默默站了起来。
墨掉见不得他人之泪,因为他见母亲流过太多泪了。于是人家哭了,他也忍不住要哭。他连忙抹去眼泪,回头把刚才的那些念头都回顾一遍,又小声问道:
“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的女儿患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