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歪打正着
通往丛林的小路尽头,那辆黑色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它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明澈丝毫不敢怠慢,他两腿夹紧马肚子,身子前倾,胯下的宝马迅速领悟主人的意图,迈开它那健美而富有弹性的长腿飞奔,道路两旁的树影一闪而过。
一个急转弯,疾驰的马儿双脚腾空,就在明澈感觉自己跟着马儿飞跃起来时,忽然瞥见马蹄降落的地方似乎有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他顿时大吃一惊!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马儿拼命地向前伸直了长腿和柔韧的脊背,有惊无险地从那人头顶跃过去。没等马儿完全停下,明澈就从马背上跳下来,飞快地折回来。
尘土飞扬的路中央,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抬起惊慌失措的眼睛望着明澈。
“受伤了没?”明澈快步走上去扶起那人。
“没。”那人惊魂未定,他从尘土中爬起来,眼神里残留着还未褪去的恐惧,就像潮水退去沙滩上的死鱼,此人正是从丛林里逃出来的药剂师焦阿基诺。
“真的没事吗?”明澈简直无法相信,倘若刚才那马蹄踏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这会儿他的心还在突突直跳。
“方才有辆马车突然撞上来,躲避不及。”药剂师的脸色苍白,他喃喃地解释自己坐在路中央的原因。
“哦!忘大事了!”明澈懊恼地大叫,“你真的没事吗?”他急匆匆地再次确认。
“本人就是医生。”药剂师焦阿基诺说,脸却涨红了。
“那就好!我有急事先走了,这些钱给你,万一伤哪儿了去找医生,见谅!”明澈塞给药剂师一些钱,他飞身上马,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时间倒退到半个小时前。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骑着骡子穿过人群,身后跟着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他们在人头攒动的埃拉广场找到了游吟诗人杰罗拉莫。
杰罗拉莫是如此显眼,以至于找他没费什么力气,他正高高地站在一辆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马车的第二层,扮演着被妻子拳打脚踢的诺亚。
看到诺亚也是个妻管严,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粗野的哄笑声,这让扮演老婆的肥胖的男演员得意洋洋,演出更卖力了。
这部戏剧是由造船行会支助的,如果支助者是面包师的话,就不会演《诺亚方舟》这出戏剧,得演耶稣和十二门徒的《最后的晚餐》。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坐在骡背上,焦虑不安地等待戏剧落幕。他不时地眺望远方,不经意间看到在“老好人”旅馆前的大街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人们避之而不及。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不满地皱了皱眉,他正要对旁边默不作声的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发牢骚,又见一个骑马的白衣男子追随那辆马车而去。那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他到底也没想起来是谁。
戏台前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的注意力被拉回来。杰罗拉莫手捧一只纸板做的假鸽子,鸽子的嘴里叼着报喜的橄榄枝。
好不容易等到戏剧结束,人群散开了,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却不见人影了。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向钻进马车第一层化妆间里的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诗人杰罗尼莫从马车里钻出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油彩,站在了大主教面前。
“有什么事吗?”诗人问,他身上还穿着滑稽的演出服。
“我有重要的事想问问你。”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从骡背上下来了,他凑近诗人,并提高了嗓门,周围太嘈杂了。
“在这里吗?”诗人杰罗尼莫望了望周围。
“跟我来!”大主教克里斯托弗几乎是在嚷嚷。
“稍等!”诗人转身跑到马车旁,钻进了化妆间,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已换了衣服,脸也弄干净了。
他们来到附近一家酒馆,这里只卖廉价的麦芽酒。俩人坐下来要了杯酒。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一副怪相,喝惯了上好葡萄酒的嘴巴,对这种劣质麦芽酒是无法忍受的。
诗人咧开嘴笑了,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把大主教杯子里的剩酒也倒进自己的酒杯,一仰头喝光了。
“念了半天台词,实在是口干舌燥!”诗人说,“你跑到这里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再来一杯吗?”大主教温和地望着诗人杰罗拉莫,招呼老板再来一杯酒,“还真是有件麻烦事要问问你。”
诗人望着大主教红润的面庞以及他那笼罩着忧虑的眼睛,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恐怕这事会勾起你忧伤的回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顾虑重重,他望着杰罗拉莫的疑惑的眼睛,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想问罗莎吧?”诗人自己先开口了,这事困扰了他很久了,就算大主教不问,他也想找人诉说,“你说,人会起死回生吗?神迹剧《三个大学生》里发生的死而复生的事真实存在吗?”诗人喃喃地说。
“这么说,你真的见到罗莎啦?”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睁大了眼睛。
“是的。”诗人低下了头,声音哽咽了,“我看到她了,她还是那样美丽迷人,但完全不认识我了。也许上帝怜悯我的相思之苦,让我遇见了长相酷似罗莎的女子?”
诗人的情绪渐渐激动了:“世上真有长相丝毫不差的人吗?罗莎耳垂上那颗痣,那女孩竟然也有!甚至连痣的颜色和形状也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呢?你与上帝是那样接近,能给我答案吗?难道罗莎复活了吗?”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沉默了,他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为何不亲口问问她呢?”
“我的痴情不能唤起她的柔情,反而激起了恐惧,她害怕见到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似的,不肯与我交谈!”
诗人痛苦地说,看得出他心里非常矛盾,“她不是罗莎,我的罗莎多么爱我啊!她不会如此绝情的!”
“你见过她几次?”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瞪大了眼睛。
“两次。第一次遇见时,她提着篮子,刚从肉店出来。她显然不认识我,她冷漠的眼神足够让我死三回!我欣喜若狂地拉着她的手,她却咬了我一口,逃走了。
“我们第二次遇见是在夜里,她在埃拉广场跳完舞往回走,公爵的私生子恰巧从酒吧走出来。那家伙醉得不轻,抓住她就开始说胡话。
“在我与那混蛋发生争执的时候,她趁机逃跑了。她的速度飞快,我敢说,罗莎绝对跑不了那么快。”诗人的表情既迷惘又痛苦。
“这么说,我们多了一位寻找罗莎的盟友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开了个玩笑,但他立即就发现玩笑开得不合时宜。
“她不是罗莎。”诗人突然斩钉截铁地说,“罗莎爱我,怎么忍心看我痛苦?”然而,那种果断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雾一样的迷茫。
“问题就在这里。”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思忖着,接着杰罗拉莫的话说,“她不是罗莎,那她是谁呢?”
“找到她,就能找到真相。”
“没错,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件事。”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点点头,“我们得尽快找到罗莎。”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诗人杰罗拉莫正要离开酒馆,只见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气喘吁吁地跑进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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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头大汗,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受了惊吓的兔子。
他指了指埃拉广场,神经兮兮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示意他先坐下喘口气,然后吩咐老板端来一杯麦芽酒。
“我又看见他了!就在那里!就是刚才!”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坚持站着,他激动地几乎在喊叫。
“谁?看见谁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为宗教审判官的失态感到尴尬,诗人也疑惑地望着宗教审判官。
“我死去的父亲!”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惊恐地说,“就在刚才,他正好从我面前经过!他一点都没变!”
“你没发昏吧?”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关切地问,“你最近精神不太好。”
“上帝!你不信吗?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看见他了!我死去的父亲!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急了。
诗人杰罗尼莫愣愣地望着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感觉自己跟他一样困惑。
“你为何不带他来见我?”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问。
“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能相信吗?年过六旬的老头,跑得竟然比兔子还快!”安德里安惊魂未定,“青天白日的,我见鬼了吗?”
一轮橘红色的夕阳爬上树梢,天边红得像着了火。
药剂师焦阿基诺在街上徘徊,他没胆子回到药铺里,连自己住的那条街也不敢回。万一魔鬼回来找他算账,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他就这样心情忐忑地在外面溜达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宵禁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心有余悸的焦阿基诺依旧没勇气靠近自己的药铺。
不幸的是,他被治安长官安东尼奥逮住了。
接连发生的命案给埃拉城平静的生活蒙上了重重阴霾,尤其是公爵宠臣本维努托的惨死,使得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成了众矢之的,官员们纷纷谴责他玩忽职守。
每个人都会想:如果连公爵身旁的红人都会遇害,平头百姓该怎样保障自己安全?
恼羞成怒的治安长官安东尼奥今夜亲自出马,决心抓几个不法分子解解气。药剂师非常倒霉的成了他的第一个活靶子。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二话不说,先叫人痛打了药剂师一顿,心里的气才稍微消了些。
治安长官安东尼打着自己的算盘,他暗自决定,如果找不到真凶,就拿这个倒霉蛋做替罪羊,不管他是不是清白无辜。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把火把举到药剂师焦阿基诺脸前,火光映照着药剂师垂头丧气的面孔,违反了宵禁的规定,也只能自认倒霉。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还敢出来溜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人,看这家伙贼眉鼠眼的,搞不好就是杀人凶手!”治安长官安东尼奥不怀好意地给药剂师焦阿基诺贴上了标签。
药剂师听到这项罪名,顿时大吃一惊,他原以为自己至多会被关几天牢房,没料到长官问都不问,就把他当做杀人犯,他可不想被绞死!
这年头绞死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理由,更不需要什么证据。
药剂师吓得一头冷汗,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丛林里的人皮说的话,他猜测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所说的杀人凶手,也许就是杀死哑巴与莫丽的恶狼。
至于公爵的弄臣本维努托的惨死,药剂师还没来得及听到,他根本也没料到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瓜葛。
“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今天就见过他!”药剂师连忙说,恐怕说的晚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你说什么?”治安长官安东尼奥一愣,他鄙夷地望了望药剂师,不理会对方的鬼话,而是傲慢地抬起下巴,企图把鼻孔冲着别人。
无奈他个头实在太矮,药剂师估计只能瞧见他扁平的鼻尖。
药剂师明白,这位长官认为自己在胡说八道,如果再不争取,自己肯定会被稀里糊涂处死的。
于是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发誓道:“哑巴的半截身体是它啃掉的,它还吞掉了酒吧女莫丽的脸和肠子,那个妓女也是它杀死的,大人还不信吗?我有证人!”
幸亏,幸亏,药剂师在返回城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清楚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与狼有关的惨案,谁料竟然在关键时刻用上了。
“嗯?你说什么?”治安长官激动得嘴唇发抖,他又惊又喜地盯着药剂师,“妈的,你胆敢撒谎我就弄死你!”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忍不住大笑,他得意洋洋地对一帮随从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和证人上午都呆在丛林里,凶手也在。不过凶手背部被人捅了一刀,伤口化脓发炎导致高烧不退,所以我才得以逃脱魔爪。”药剂师还在竭力说服治安长官安东尼奥。
“没错,凶手的确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思忖着,又醒悟过来,“可你说的案件跟我说的不是一件事嘛!”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心里挂念的是公爵的宠臣本维努托之死,药剂师却不清楚这件事。
“也许是同一个凶手。”药剂师没给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思索的时间,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凶手发烧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治安长官安东尼奥疑惑地盯着药剂师。
“它找到了药铺,我是个药剂师。”焦阿基诺心虚地垂下眼帘。
他突然想起昨晚有个裹在黑袍子里的家伙从他手里拿走了一瓶毒药,心里犯了嘀咕:方才这位长官说的案件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中毒而亡啦?
这一下,药剂师焦阿基诺顿时两腿发软,两眼发花,几乎站不住了。
“药剂师?”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果然狐疑地盯着药剂师焦阿基诺,透过火光审视他的神色,“你住在哪条街?”
“旧鞋店街。”药剂师焦阿基诺懊悔不已。
“旧鞋店街,”治安长官安东尼奥重复着,兴奋地拍了拍脑门儿,“这就对啦!”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放着光,
“各位想想看,”他扭头对他周围的随从们分析案情,“本维努托死的时候口袋里装着一瓶药水,那药水毒死了一条野狗,而这位先生就住在旧鞋店街,恰恰还是一位药剂师!”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几乎要欢呼雀跃了,他的激动溢于言表。
“大人英明!”随从们争先恐后地恭维道。
“环环相扣,大人分析得有道理!罪犯再也无法抵赖了!”
药剂师焦阿基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话会牵扯出另一桩命案,何况自己的确脱不了干系,那一小瓶毒药就是致命的证物。
他摇摇晃晃地跌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把他带走!关进大牢,明天交给公众法庭好好审理!这下太好了,感觉神清气爽,畅快!大家伙儿去喝一杯吧!庆祝一下!”
“喝酒喝酒!”
“我请客!”
一帮人乱嚷嚷着,纷纷翻身上马。失魂落魄的药剂师焦阿基诺被士兵们捆绑得结结实实,像牲口一样拖在一匹马后面。
“今晚没白来啊!啊,哈哈哈……”治安长官安东奥坐在马背上,感觉好极了。
他早已把药剂师说的真凶和证人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