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
“好吵啊!”小奶音道。
“好像…是谁在外头打打杀杀…”咬虎闭眼答。
小身子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便触到了身旁同在伸懒腰的咬虎。
“咬虎!你…你…”小手左摸右摸。
“我…我…被主人…救了下来!”咬虎指着枯萎的蔓藤道。
“我救的?”小小的震惊声。
“主人,你不记得自己召唤镇魂珠时的模样了?那么英气逼人!”咬虎满眼的崇拜。
“啊…啊…”小脑袋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小手不自觉地往旁边一伸,“咦,走马灯?它怎么在这儿?”
“主人,听!外头一定有好多妖在打架啊…”咬虎边说边往外走。
“是吗?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她提着灯,探出脑袋。
俩人才蹑手蹑脚出洞口,迎面便飞来个散落点点绿光的东西,下一刻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主人后退!”咬虎大吼。
“它…不动了。”
话音未落,她已凑了过去,提灯一照,是个被蔓藤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小道士。
“道长!道长!”小手推了推,回头道,“咬虎,他还活着吗?”
咬虎露出利爪,狠狠划过蔓藤,绿沫飞溅,蔓藤却未见断。
小脑袋再一次凑了过去,就在走马灯贴近的一霎那,蔓藤动了。
“火,用火烧……”她急道。
“火?”咬虎瞧了瞧自己的爪子,又瞧着小胖手,没出声。
“怎么了?咬虎不会这种法术?”小脑袋斜晃在咬虎眼前。
咬虎一听,好似蔫了的花,垂头丧气。
见状,小手忙抚上咬虎的大脑袋,一下又一下,她道:“哦,咬虎不要难过,爷爷常说术业有专攻,人无完人,还有…还有什么来着,嗯…嗯…虾有虾路,蟹有蟹途,啊…我们叫人来帮忙不就行了!”
说着,她提起走马灯就跑。
就听“哐啷”的一声,“哇”的哭腔响起又戛然而止。
空气中弥漫着散不掉的血腥味和淡淡的花香,看不到走马灯的光。
“主人,你在哪儿?”咬虎在黑暗中搜寻。
小小的手撑在一具黑俊俊的温热的身躯上,慢慢地爬了起来。
“咬虎,我在这儿!唉,不会又是个受伤的道长吧,这黏黏糊糊的,是什么呀?”她伸出手想看清,却怎么都看不清,再往旁边探手,“走马灯哪儿去了?”
“主人…”咬虎闻声赶来,“主人,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咬虎,走马灯不见了!”她小心往前走。
“咔哧”脚下又踩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小脚慌忙缩了回来。
“主人不要乱动,呆在原地,我去找!”咬虎道。
“好。”她点点头,席地而坐。
过了好一会儿,咬虎才回来。
“主人,你…你先趴到我的背上。”咬虎身躯伏低,沉声道。
“啊?”小奶音笑着问,“为什么?”
“主人乖,听咬虎的。”咬虎又说了一遍。
“好吧。”小身子摸了摸,好不容易坐在了背上,“点灯吧!”
只见咬虎将走马灯缓缓升空,一瞬,走马灯重燃。
斑驳的光影染照整片天井,遍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让俩人禁了声。
有耳鼻淌出墨绿色汁液的道士,也有双臂变幻作蔓枝的、抽生绿芽的妖身。
“他们…”小手攥紧了皮毛,缩着身子,颤声道,“他们…都…死了?”
走马灯骤然熄灭。
咬虎驮着她,引着悬于半空的走马灯,缓行:“也许是方才一战太过激烈…点灯易招祸事,主人,坐好,咬虎带你离开这儿!来先把走马灯收好!”
小手呆呆地,慢慢地把走马灯往乾坤袋里塞。
“爷爷!咬虎去找爷爷!”她忽得急道,“爷爷一定在四处寻我…爷爷可千万不要受伤…”
五彩祥云翻腾,咬虎跃身而起,一路飞檐走壁,蹿房越脊,片刻后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院落静若安澜。
半掩的门,镂花的窗,唯昏黄的光泻出。
咬虎推门而入,又疾步而出,再破门,来来去去。
“爷爷不在?”她站在那儿,影子落在墙角的一缸水波里,“人…都不见了?”
“难道…”咬虎欲言。
“爷爷坏,居然不要支支了!哼!”小胖手从乾坤袋中掏出块玉印就往水缸里扔。
“扑通…”
“咕噜…咕噜噜…”
一只绿壳虾冒着泡浮上了水面。
咬虎只瞥了眼,一发狠,掌风击得水花四溅。
“不要杀我…饶命啊…饶命…”绿壳虾在地上活蹦乱跳。
“它也是妖啊!”小人儿蹲下,正准备去戳那虾。
“说!你是谁?你来大有宫做什么?”咬虎边说边将叶支支护在身后。
“我叫俏壳,我是跟着我家主人来祈福的,都怪那些夜花藤来了一波又一波,不是在这儿打打杀杀,就是在那儿埋伏合围,吓得我抱头乱蹿把主人给跑丢了。”它战战兢兢道。
“那你知道住在这儿的人去哪儿了吗?”小不点问。
“能先把我放回水里吗?我…我害怕!”俏壳在咬虎的注视下,慢慢弓起身子装可怜。
“咬虎,我去拿口碗。”小不点转身离开。
“碗?”俏壳惊异。
“嗯,主人兴许是饿了。”咬虎煞有介事。
“饶命啊…饶了俏壳吧,那…那些人刚刚…都…都被夜花藤族抓走了!”俏壳一蹦三尺高。
小不点端着碗水愣在原地,下一秒,她就把绿壳虾攥在了掌心。
“你说什么?他们被抓去了哪儿?”
“说是前面…雷祖殿…”俏壳在掌心使劲挣扎。
“咬虎,走…”小手已松开,绿壳虾落地,小人儿大喊。
雷祖殿前,两股气流相互碰撞,相互抵制。
一边是身着各色法袍同心协力凝神念诀的道士们,一边是绿雾飘渺,莹光闪烁,蔓藤乱舞的群妖。
殿内灯火通明,四四方方的香炉横在中间好似在看热闹。
“臭道士,再不放了我族圣女,就别怪本族赶尽杀绝!”一个白眉毛白胡须拄着根拐杖的老头插着老腰道。
“微末妖族,竟敢口出狂言,上哪儿借的胆子?”俊秀道士随手就给了张黄符。
那老头刚想还嘴,已如何都出不了声。
“老头,你也太不经用了,”半空突现一人,飘忽下落,一指扫过老头的面颊,“来啊,把人都带上来!”
“乌泱泱一片,他们居然抓了那么多人!”
“爷爷!爷爷在那儿!我要去救爷爷!”
“主人,下面那么多道士,哪个看起来不比你厉害,你就别去了!”
“也对哦!等他们打不过的时候,我们再上!”
两个小小的脑袋相互依偎着趴在不远的屋脊上,悄悄地说着。
“道士,你说那么多条人命换不换得来我族圣女啊?”那人笑问。
“小藤妖,你说这话很容易让我道心不稳啊。你看这雷祖殿前,但凡惹怒天尊的,下场都惨不忍睹,你今夜真想试试?”又多出一位岁数轻的道士。
“怎么,我南宫明州看起来像个怂货?”那人大手一挥,“那就杀一个试试?”
后头小妖立刻押来一人,持一柄长刀作势要砍。
一道金光过,长刀截断。
“别,别伤人!”着赫赤色襦裙,布巾束发的女子疾呼。
她身后,一柄浮尘,一身素色道袍,步步金光。
“含烟,你怎么会在那儿?”那人怒火中烧,“好啊,好!你们这些道士抓了一个不够,如今连另一个圣女也不放过了?你们天尊知道你们这么不要脸吗?”
“明州,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伤及无辜,铸成大错,把他们都放了吧!”含烟道。
“含烟,含碧都被困在东皇镛里了,你居然在这儿讲仁义道德?知道今夜有多少弟兄死在这儿吗?”明州随手揪过个痛哭流涕的女子,“道长,你看先杀这个,怎么样?”
“杀…杀…杀…”小妖们群情激愤。
“列阵!”道士们严阵以待。
正是油煎火燎之时…
“含烟,你自去吧。”素色道袍竟如此说。
“道长真的放我…”含烟急转身,腕间一个蔓藤抽生,似蛇般缠上了道士的脖颈,“那为何不愿放了含碧?”
“一个妖都不能放…”
“杀…杀…”
一场混战开打。
一张张黄符飘下,小妖们各施其法,自顾不暇,人群瞬间沸腾,四散奔逃。
年岁轻的几个道士盯上了明州,打得如火如荼;年长的道士则掐指念诀围捕小妖们。
“咬虎,我要去救爷爷!”眼见乱作一团,小人儿坐不住了。
“主人,这点小事还是让咬虎去吧!咬虎最喜欢打架了!”一刻不等,他已冲入人群。
花香幽幽地流淌,荡漾。
“支支!”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爷爷!”小人儿眼前模糊。
“支支,含烟有危险,速去救她…”那声音道。
“好!”她不假思索起身。
“诚有,可容,唯心。镇魂珠应召。”
莹蓝的光引着叶支支飞身而下,含烟腕间的蔓藤碎裂,漫天的蔓芽如飞雪般落在了她的肩头。
“为何执迷不悟?”元綦问。
“道长可还有道心?”她身陷七星剑阵中,却不卑。
一根粗壮的蔓藤似猛兽般飞卷而来缠上一柄长剑,倏忽又见一根蔓藤击落长剑,直冲阵中,缠上含烟的腰。
“含烟,走啊!”明州来救。
剑气凌空,斩断一根蔓藤。
“含碧,伤过你吗?害过你吗?”她声声质问,不顾腰间蔓藤断开。
元綦垂目,那张脸让他神思忽乱。
“东皇镛…即应镇魂珠…”那声音道。
“东皇镛…即应镇魂珠…”小奶音一字一字念着。
东皇镛向着小小的身躯靠近。
“怎么可能?”元綦惊问。
“不是!我才不是唯一能开启东皇镛的妖,世上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能开启它!只是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啊!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和你去找,一直找…直到找到的那一天!”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含碧,含碧你来了!”含烟望了眼东皇镛,转身含泪指着元綦,“含碧从小心性良善,不作恶,不杀生,缘何被困东皇镛?我夜花藤族为救人而来,何错之有?道长,你问心无愧吗?”
“支支,召唤息神笛!”那声音道。
“息神笛即应镇魂珠,灭邪,诛妖!”
小小的身躯缓慢升到半空中,眉间星光点亮,左手剑指朝上至于心口,右手剑指朝下,顺时针绕圈后与左手手腕交于心口,万丈光芒充盈周身。
镇魂珠与息神笛相携而出,一道光与二者融合,化出幻彩流星齐齐绽放。
长剑震颤,寸寸截落,阵破。
一张张金的、银的各色符纸在半空噼啪作响,忽得都稀碎了。
混战中的众人皆眼前一惊,小妖们得了便宜,趁机反攻。
咬虎甩出一尾,扫飞身前的一摞小妖,身侧的叶老爷满是错愕的脸映着流光粼粼。
“支支,跟我念,浩荡蓄,叠五岳之水,昭昭其有,冥冥其无。”那声音再度响起。
“浩荡蓄,叠五岳之水,昭昭其有,冥冥其无。”小奶音复述。
一曲笛音现,息神笛回旋,半空中画出银环,水气自四面八方涌来,造出屏障隔开银雷。
“夺魄环即应镇魂珠,灭邪,诛妖!”那声音道。
“夺魄环即应镇魂珠,灭邪,诛妖!”小奶音道。
一团小小的火焰燃烧在卷曲的梧桐枯木之上,照亮了一方,夺魄环破空而出。
三件法器凌空高悬,幻彩流转,一道水气随着梧桐木风驰电掣,倏忽间已遍地生烟。
下一刻,小妖们如获甘霖般,齐齐化出原形,抽枝生叶,莹绿点点。
浮光如丝如云,亦卷亦舒,蔓藤落地生根,交织缠错,横垂不绝,伴着又一声“锵……”,一只有着三条细而艳丽垂地长尾,浑身散落着金黄色粉末的大鸟在蔓藤间飞舞,跳跃。
“华木秀,滋意动,一卸协发。”那声音在耳边回荡,似带着淡淡笑意。
“华木秀,滋意动,一卸协发。”小奶音道。
此言出,蔓藤上爆出一簇簇浅黄色极小的花骨朵,随即空气中散出一股清甜花香。
明州边打边退,拖着含烟疾步跃起,将她藏身古树之上,自己则冲回院中,飞身一脚,踢倒了正捉着个小妖的道士,摆开阵仗,预备大干一场。
“锵……”
大鸟衔着一朵小小的花振翅而起,只一瞬,千朵万朵有着璀璨光芒的小花从蔓藤间跃出,漫天飘舞,层层绽放,散落点点莹光。
绚烂的花海,轻盈下落的花瓣。
一呼一吸间,神魂颠倒。
“啊…”
那个年岁轻的道士扭曲着身子,一朵朵小小的花骨朵在他的手臂上冲破了衣袖钻了出来。
“怎么会?”
“我…我…也…啊…”
一个个道士倒了下去。
不远处,拂尘坠地,素色道袍染上了浓红血痕。
“东皇镛…”玄色衣袍随风而降,立于东皇镛一侧,“吾终是得偿所愿了…”
“玉…芨…”素色道袍缓缓走来。
“怎么?意料之外?”玉芨蹙眉,“元綦,没想到你与你那师兄元闻竟是一丘之貉,一个不知廉耻窃吾摄身铃,一个丧德败行谋害吾族圣女,尔等算名门正派?还是宵小之徒?”
“你是夜花藤族?我师兄被你害了?”元綦问。
“怎会?他逃得踪影全无,不如你,为登方丈之位,自投罗网。”玉芨淡淡一笑。
“东皇镛是大有宫之物……”元綦道。
“却是靠着熔炼吾族圣女,禁锢灵魄方能开启?”玉芨笑得令人惊艳。
“星宿盖罩,斗罡摄魅,遵我指陈。”元綦诵咒结印。
璀璨星阵下,玉芨笑问:“元綦你动怒了?你想杀我…哈…哈…”
一道星光投落,束住了玉芨。
地开始震动,蔓藤在拔地而起,小妖们成群结队地朝他涌来。
而元綦却一个箭步冲向了叶支支,骤然间金光四起,脚下法阵开启。
元綦道:“玉芨,你的秘密是不是都系在她的身上?”
元綦一指朱砂,点上叶支支的眉心。
“不……”玉芨怒吼。
“何苦作恶?”元綦道。
一缕缕莹绿的光从小妖们指尖投出,积聚成一股强大的光。
玉芨脱身,他的腕间无数蔓芽抽生,若利刃般齐齐刺向法阵。
法阵内,元綦凝神聚气,手持一只法铃,掐指念诀,叶支支紧闭双目,像失了魂魄的木偶。
一张巨大的紫色符箓横垂于空,数之不尽的流星飞泻而出。
“召山海,束群灵,威制六天,斩馘万魔!”
元綦凝精聚神,双手行诀,一笔紫符出,托东皇镛浮悬于空。
“咚……”
紫气升腾,东皇镛前盘金龙后踞黑熊,两神兽威仪庄严。
金龙腾空,迅雷震雨,黑熊抱地,山摇地动,其间紫云浩荡,银雷风行,来势汹汹。
刹那,冲向元綦的那群小妖在道道银雷之下灰飞烟灭。
一团绿雾中,鲜血自玉芨唇间溢出,他缓缓合掌,眉心点亮,掌中的夜花藤印闪烁着莹莹光芒。
“哈哈…哈哈…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只见风云巨变,耀目的光辉下,三件法器各奔一方而去。
“主人!”咬虎呼喊。
小小的身躯瘫软倒地,她的身上遍布绿痕。
“快…走…含烟…”明州拽着她的手。
“玉…芨哥哥…”含烟望了最后一眼,椎心泣血。
“引业落灭冤愆罪,幸际恩光归彼岸。”元綦道。
“咚……”
东皇镛重归,万丈光芒之下,蔓藤星飞瓦解,小妖们魂淡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