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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意

日落时分,篁筱居里独一盏灯在竹林晚风中静默而燃。

叶支支刚送走了樊沁,自然得知了她与陆诚的婚事历经波折终是修成正果,亦知晓了小丸子称病死赖在府中,赵居延这几日似忙得分身乏术,小丸子便成了无人问津的可怜小东西。见大师兄闻言急急而去,她笑得没心没肺,只是此时枯坐,夜未深而心空荡荡。

屋外一片竹叶离了枝头停停摆摆着落下,月影斑驳,散在半空那几近透明的消瘦身影上,周身围上的朦胧水气,貌似已久立,故渐不成形。

“支支,这几日,你去了哪儿……”小白龙俯视着屋中透出的淡淡烛光,喃喃道,“我还以为,想再见你只有去闯药王谷了。也不知,到时候,你会不会看我一眼!那日,我真无意伤…你……”

他蹙眉,捂着吸气后抽痛的胸口,思及当时。

一道紫气悄然偷袭,击中了小黑龙的命门之时,他的耳边随之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儿不是不信母后所言吗,如今便是验证的绝佳时机了,她身上究竟有没有法器,你用息神笛一探便知,还犹豫什么?难道你不想解开心中疑云吗?”

“母后!”

他只是起了势,但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摆出了个幌子。

“那《物注》在她一界凡人手中,能物尽其用吗?我儿得之,必可纵横天下啊!”

“我儿,多年筹谋,真要毁于一旦?”

“母后……”

他望着月色下的叶支支不哭反笑。

“我儿,母后知你不舍,可她心中真有过你吗?若有,怎会连一本小小的《物注》都不舍?怕不是不舍,只是觉得孩子你不配吧?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子,有何可怜惜的,还等什么,动手啊!快!”

“母后…为何要逼我?”

他在嘶吼和哀求中,听到叶支支道的那声“不”。

“我儿,你看,不过是只十恶不赦的孽畜,在她眼中比扩儿的命都重要。那孩子都奄奄一息了,再不速战速决,恐性命不保啊。结界外已有人来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你若不动手,母后替你。”

他看着叶支支扑挡在咬虎身前,而息神笛已不受自己控制,水波若脱缰野马飞驰,眼睁睁见咬虎将她推开,心下大乱,见余波擦过她脸颊,顿生后怕,大急,欲施救,忽觉身不能动,怒从心生,却现一幕华彩万千的奇景。

叶支支召唤了镇魂珠,改令息神笛,灭了结界。

霎时,他周身剧痛,昏死。也不知母后用了何种法术将自己带离,醒时只知自身法力耗得所剩无几。

“表哥,你怎么又来这儿?还是与我快快回去吧,不然你这身子撑不……”珠珠身影忽现,难掩急迫。

“不用你管!”小白龙拂袖。

“表哥,跟我回去吧,好好养伤才是啊!”言罢,珠珠一个定身法将他擒住,轻而易举地把人给带走了。

小竹林回响的风声似在紧紧地抓着一片片因它而落的叶子们,呜~呜~呜~

小屋里,叶支支捧着一个玉质小水盆,注视着一颗莹黄色的琥珀,咬虎在这琥珀中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应和着竹林风。

“咬虎,别叫了,再过两天就能出来了,你乖一点!出来马上给你吃肉!我保证!”叶支支指天誓日。

“哼,我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是那老道诓骗你,他就是想趁机多关我几天!放我出去!放我……”咬虎在琥珀里扑扑愣愣撞来撞去。

“唉,唉,别…别闹了,别真撞疼了!老道长说,在里头能让你修复受损的灵魄啊!”叶支支有点看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你给放了!”

“主人,去叫那个…那个融望的小道士,他肯定会!”咬虎抓耳挠腮,一刻静不下来。

叶支支看着咬虎,指腹在琥珀上轻抚,轻声问:“咬虎,你还是喜欢我的吧?”

这一问,换来咬虎一阵静默,它垂下脑袋,蹲得正了些,脚上缠绕的五彩祥云也静了下来。

“我…乖…还不行吗!”他还有些不服,倔犟道。

“咬虎,下次……”叶支支哽咽着,吸完鼻子,一口气说出了,“下次,不准为了救我,就不要自己的小命!我的命,没那么重要!”

咬虎猛抬头,叶支支哭得抽抽噎噎,发抖的指尖在琥珀里被放大。

“主人,别哭,咬虎…咬虎…乖!真的乖!”咬虎手足无措。

“咬虎,你答应我!”叶支支在泪眼朦胧中看他,狠抹了眼眶边的泪,挤出一丝笑意。

“啊?”咬虎莫名。

“有危险…不拼命…救不了…自己跑!”叶支支几字一顿。

“嗷…嗷…”咬虎缓缓地点头,眼神闪躲,坚决不看叶支支。

叶支支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见他点头,默认是同意了,起了身。

“主人,你去哪里?”咬虎连忙问。

“我去找找融望!”叶支支在铜镜前一照,就准备出门。

“不,不用了,我再呆…呆两天,恢复得快!”咬虎道,“主人,你把桌上的猪蹄吃了!”

“啊?”叶支支愣住。

“我看着你吃,四舍五入等于自己吃了!”咬虎瞪大眼睛,舔着唇道。

一阵刺痛袭了她的心,残烛乱影。

日子如流水般过着,大师兄每日都来瞧上一眼,叶支支常常会从他口中套出一两句小丸子的近况。

赵居延则三五日露个脸,不是带着吃的,就是带了玩的,却也行色匆匆。她已经习惯了喆姑常伴左右,而樊沁更是一日离不得翠秀,主仆二人为了婚服嫁妆忙得不亦乐乎。

秋意在庭院的丹桂香里,透着成熟气息的黄的红的果子里。而在这个园子里的花儿草儿也在点滴间葳蕤,如这些自中库而出的奇珍异宝,缭乱……而后呢,又将何去何从?

“明日便是下定礼的日子了,”翠秀端着一只七宝巾环,好不容易藏起苦瓜脸道,“小姐,之前都反反复复查了好几遍,如今又重新查过一遍,定是不会出错了!今日也该好好歇歇,安安心,养养神了,这样明日才能美美地见陆公子啊!”

小库房里,一众丫鬟皆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姐定然是最美的准新娘子!”

樊沁握着一对流光溢彩的小金鱼,入了神,唇角微扬,眼眸中映出彩帛的色泽。

“翠秀,你说,他定是会来的吧?”她问。

“嗯嗯,会来的!”翠秀应道,挥着手示意众人退离,她落了锁,将钥匙塞进樊沁的手心。

待人声渐消,小库房的暗黑一角,传出句幽幽的话来,“哼,就凭你?”

三更天,开始下雨,秋天的雨下得抽抽噎噎,时断时续,湿气使得万物皆会冷下来。

雨打着紫微泛红的花,有些落了,有些则硬是盛满了雨水,方跌在小径上。这条小径一直连向甬道,越走越幽深。冷风穿过玄色衣袍,与鸦青色衣衫相撞,冷雨自檐如珠而下,敲出滴答声。

“小葵那丫头,今日真去了库房,”慕怜淡淡道,“看来她的确是那人的棋子。”

“这回,看来也算是费了些心思,”赵居延不屑道,“管她是谁的棋子,最后都会成为我的一颗好棋子!既然她那么想从你这儿探听消息,那就好心告诉她些吧。”

“奴明白,与其自己辛苦寻出全部的秘密,不如抛出一部分秘密,待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模样再出手!”慕怜淡淡道,随意地拨弄着指间的素面玉戒。

赵居延扫了眼她那双涂了丹蔻的在夜色里晃人眼的纤纤玉手,道:“喆姑近来照看得可还用心?”

“回主人,叶姑娘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消沉低落,喆姑也能近身相伴。”慕怜终难忍那一丝笑意,掩唇道,“委实难为喆姑了,她一个杀手,不是端茶倒水便是陪玩哄睡的。”

赵居延的脸没入暗影里,他笑道:“你一个堂主不是也曾为情出走,苦求一味药放下不少颜面?对了,他们此番可曾寻过你,追问过什么?”

“主人,前尘往事…他们提了有用?”慕怜淡淡道。

此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回去吧!”赵居延飞身而起。

几道飞身跃起的身影随之消失,慕怜抬头望了望,走了几步,便也兴起一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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